心读《老子》| 53. 哲学的美好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

唯施是畏。

大道甚夷,而人好径。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

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

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道德经》第五十三章

【大义】

如果我确实有所认识,那么,行于大道之时,就必定会小心谨慎,唯恐误入歧途。

大道甚为平坦,可是人君却喜欢抄小路,走斜径。朝廷腐败,田地荒芜,仓库空虚,可是,人君却衣着华丽,佩着锋利的宝剑,尝着精致的美食,自己的财富绰绰有余,堆积如山,这简直就是强盗的行径,绝对不是什么正途啊!

【心读】

这一章从内容上来说,其实并不难理解。不过,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老子在本章中说的“道”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这里的“道”,不仅仅是指那个被道家抽象了的本体之“道”,它更具有“道”的本义,也就是道路。

在中文里,“道”这个词有很多含义,它除了指道路,也可以有“说”的意思。在道家哲学中,“道”又被提升为最高的哲学范畴,用来指称宇宙的本体。

非常有趣的是,在西方哲学中,也有一个词与“道”相类似,那就是“逻各斯”(logos)。“逻各斯”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首先提出的一个哲学范畴。“逻各斯”这个词的本义是话语,后又引申为尺度、准则。我们平时说的“逻辑”(logic)这个词,就是从“逻各斯”演化而来的。

在这里,我们需要谨慎地区分中国哲学中的“道”和西方哲学中的“逻各斯”。 “道”是道路,是话语,是准则,是规律,而“逻各斯”也有这些含义。所以,许多人会以为中国哲学中的“道”就是西方哲学中的“逻各斯”。这样的理解,其实只是停留于表面,并未触及到东西方哲学的根本差异。

现在的问题是, 既然“道”和“逻各斯”这两个词从外表上看是如此地相似,那么,我们对它们进行区分的意义又在哪里呢?答案是,意义十分重大。我可以这样说,我们一旦懂得了“道”与“逻各斯”之间的区别,便能从根本上领会东西方哲学的差异。

前面我已强调过,“道”的本义是道路,“逻各斯”的本义是语言。道路,是具体的,而语言,是抽象的。中国哲学注重直观,比较感性。西方哲学注重逻辑,比较理性。其实这种差异,在中西方哲学的开端处,就已经显露出来了。

      另外,“逻各斯”被赫拉克利特理解为宇宙的本源和开端,而“逻各斯”本身又是“语言”的意思,可见,在西方世界,语言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这一点,我们读《圣经》就知道了。《圣经》里开篇就有这样一句:“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我第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彻底被震惊了。这滋养着世间万有的神圣的光,居然是被神以“说”的形式创造出来的!也就是说,神的语言是这个宇宙得以产生的本源,如此一来,语言在西方世界中就有了本体论层面的意义。

再比如,《约翰福音》开篇第一句是:“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句话,我们读中译本是不能完全领会其深意的。看看英译本,就更清楚了。英译本是这样说的:“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原来中文翻译的“道”在英文中是“Word”这个词。“the Word was God.”这句太震撼了。话语就是神,就是上帝。这绝对不是中国人的思维。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把“Word”翻译为“道”,实在是权宜之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样的翻译并不合理。

法国哲学家德里达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他说,西方文化是“逻各斯中心主义”,意思就是, “语言”是西方文化的核心,“语言”在西方文化中,不仅仅只是人与人实现交流与沟通的工具。“语言”的真正意义是,它可以直接传达智慧和真理。

所以,语言在西方世界中的地位,远远超越东方世界。中国人谈论“语言”,主要着重与“用”的层面,它是一种工具,而西方人谈论“语言”,却是上升到了“体”的层面,它是创造之源。

当然,中国人并不是没有看到“语言”的本体论意义,恰恰相反,中国哲学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语言”的本体论意义。老子在《道德经》开篇第一句话就已经说了:“道可道,非常道。”“道”是无法言说的。可见,在中国哲学中,语言并不像西方一般,具有传达真理和智慧的能力。作为本体的“道”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也就是说,“语言”的作用是有限的。如此,有限的语言自然不可能是神,不可能是终极实在。这种观点与另一种东方智慧是非常相似的,那就是佛教。在佛法当中,最高智慧是不可说的。

对于许多人来说,哲学是复杂的,难解的。但对我来说,哲学就像个娇羞的姑娘,她把自己的美掩藏在以晦涩的文字编织而成的面纱背后,只有一个愿意用心走近她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邂逅的甜蜜,感受到缱绻的爱与美好。

阒静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徜徉于哲学博大深邃的智性海洋中,慢慢地,心变得澄澈、光明、波澜不惊。我的灵魂仿佛可以随意地飞离地面,以一种更为超拔的眼光,去俯瞰自己的整个人生。突然间,我想起了尼采的一句话:“我们飞翔得越高远,那些不能飞的,就显得越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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