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科幻短篇《高考》

  一,高考

小程就读的高中是市重点中学,也是理科名校,60多年前曾考出一个学生后来成了老一辈著名数学家。高二文理分科她选择了学理,并在之后的第一次期考中拿了班里第一,年级第三。这一届有上千人,照这样发展下去,北大清华都是有戏的!她一下成了班里的旗帜,同学投来羡慕的目光,老师把她当榜样,还有男生给她传小纸条儿!说起小纸条,她是不屑的,因为从小学起她就开始收到小纸条了。她是个低调美女,从不打扮,连逛街都穿校服。她文静踏实,学习刻苦,服从主流价值观,听老师和家长的话,响应国家号召,是个乖乖女和合格的社会主义共青团员。对于小纸条,她从来都是拒绝的,因为她觉得在考上大学之前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于是在第二次收到那个男生的小纸条后,她把它交给了老师。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给她传小纸条了。

进入高三,竞争变得更加激烈,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揭竿而起,每次模拟考试排名都在发生戏剧性变化,与榜单风云相比,什么春秋,三国,日本战国之类都弱暴了,只有年级前几名稳稳地保持在榜首,像神一样居高临下俯视着众生。可惜此时她已不在众神之列,她现在在年级十几到三十名之间徘徊,虽然这个名次也还是大有希望进名校的,但老师和家长都对她报有更高的期待。她不想辜负别人对自己的期望,不断地给自己施加压力,然而压力越大学习效率越低、考试名次越下滑,进而形成更大的压力,如此形成一个恶性正反馈,根本停不下来。最后一个月,她开始闹肠胃炎并轻度失眠,在最痛苦的时候她想: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小A那样活得潇潇洒洒、稀里糊涂?

小A是她的闺蜜,她们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放学一起回家,课间一起上厕所(写这条真的好吗?)。她们的性格一点儿不像,小A是那种学习吊儿郎当,关注“流行文化”的女生,她偶尔会请教她一两道题,但每次还没等她讲完她就懂了,然后涛涛不绝地跟她讲起娱乐八卦,什么范爷看上李晨啦,汪峰向章子怡求婚啦,周杰伦跟昆凌领证啦,陶喆出轨啦。。。她对娱乐八卦既不反感也不感兴趣,但她还是很有耐心听小A讲,因为她感觉小A讲的这些东西帮她维系了自己与时代之间的联系。在一次联欢会知识问答中,利用小A普及的知识,她还拿了个奖品。小A算不上美女,她古灵精怪,不爱看书但总戴着眼镜,爱笑,一笑就露出豁牙子。很难想象会有男生用小纸条向她示爱,但她每节课都在跟男生互传小纸条,没人知道在搞什么鬼,她似乎跟每个男生都很熟,毫无顾及地跟他们扯黄段子开色情玩笑。她追一个篮球体育生追了好几年,不知动用了多少哥们帮忙,最后终于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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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四点就放学了,班级里一片欢呼:终于不用上晚自习了!苦日子终于到头儿了!

小A:程程,和我去逛街吧!

小程:明天就高考了,你还要去逛街?

小A:放松一下吗,最后这么点儿时间也记不住啥。

小程:你自己去吧,我还得回家再复习复习。

小A: 好吧,那我自己也没啥可逛的...我要去找我的老公了!她转忧为喜,露出陶醉的神情。

小程:好肉麻。她被她的样子恶心得直咧嘴。

小A:你也是我老公。她冲她媚笑了一下:拜拜!

小程:拜。

小程收拾好书包,刚背起来要走,回头看见一张呆若木鸡的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吓了一跳:你干啥?要吓死人啊!

他就是当初给她传小纸条并被她无情交公的那个男生小明。并不是每个传纸条的男生都是情场高手,至少小明同学是纯纯的,战战兢兢的。表白失败后这两年来他一直继续暗恋着她,她也知道,所以很烦他。

小明: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小程:好吧,走。

他们来到操场上,见附近没有熟人她停下了脚步。

小程:说吧。

小明:程程...

小程:叫谁呢?别这么恶心行吗?

小明:哦,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让你给我留个手机号。他把一张纸卷在笔管上,紧张地碾来碾去。

小程:要我手机号干吗。

小明:考完试大家都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碰上了,同学之间留个电话呗。

她犹豫了一下。

小程:好吧。她接过纸和笔给他写了号码:没事儿别瞎打啊!

小明:诶,呵呵,谢了!谢了!他像特困生收到爱心捐款一样兴奋和感激。

这时不远处走过两个人,女的喊起来:嘿,小程,干啥呢!

她循声看去,又是小A,她正和她男友大伟在跑道上散步,向她投来顽皮的笑容。她感到特尴尬特丢人,对小明说:我有事儿先走了。不等对方回应转身便走,走出几步之后又跑了起来,一直跑出校门在路口拐了弯才恢复正常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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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她立刻拿出笔记看了起来,起初脑子有点儿乱,有些知识点竟想不起来了,心里发慌,心想:这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是在高考考场上,该有多可怕啊!想到这儿她感到胸闷,不禁做了个深呼吸。过了一阵她终于把状态调整过来,能复习进去了,她打算今天晚上把所有知识点、近几周的模拟试卷、还有错题本上记的错题再完整过一遍。

程程,早点睡吧。九点钟的时候妈妈敲门提醒她。

好的妈,我快弄完了。她聚精会神,头也不抬地回答。

十一点半的时候,她去敲父母房间的门,他们已经躺下了。

妈妈:怎么啦程程?

小程:我上学期的书你放哪儿了?

妈妈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

妈妈:好像放楼下煤棚子里了,怎么了?

小程:我想起一道题,内容想不起来了,记得应该是在上学期的一张卷子里,那道题很重要!

于是妈妈叫醒了爸爸:快起来,下楼帮程程找找上学期的书!

一家三口大半夜跑到楼下的煤棚子翻捣起来。终于翻出了一些以前的练习册,她像饥饿小狗看到垃圾堆一样一头扎进去翻了起来,可翻了半天,连夹在书页里的可能性都考虑了,也没找到那张卷子。

爸爸:这题有那么重要吗?

小程:特别重要!她急得快哭出来了。

于是他们又上楼去找,最后终于在一打用过的算草纸里找到了那张卷子。此时屋子、客厅、阳台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

小程:谢天谢地!她把那张卷子抱在怀里。

妈妈:赶紧睡吧,都快一点了。她和爸爸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睛。

她躺在床上,关了灯,却睡意全无,感觉太阳穴上像抹了清凉油,最近一个月来每次失眠都是这样。

糟糕...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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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下午场考完后,她疲惫地走出考场,情绪非常低落,尽管早上喝了咖啡,但昨晚的失眠还是使她在考场上脑子里一团浆糊,上午的数学有好几道大题都是做到一半发现做错了,涂改得一踏糊涂最终也没算出结果,而且最后一道题还没赶上写。中午本来想补上一觉,却也没睡着。

她给小A发了条信息:亲,考得怎么样?

小A:我也不知道,应该还好吧,呵呵,你呢?

小程:哎,我考砸了。

小A:不会的,别自己吓唬自己,程程,你是最棒的,加油!

她本想再回一句,再一想,还是算了。

她已没心情复习,于是出去一个人游荡了一会儿,直到天黑才回来。她看到布满煤渣的街道、广告牌退了色的小商铺、买水果的小贩、还有配钥匙的,这些都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的事物,而后她去百货商场里买了个冰激淋,这是以前经常和小A一起来吃的,她坐在商场的长凳上,舔了一口,发现它竟然仍是甜的。正当她一边吃着冰激淋一边看着商场里人来人往时,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在她面前打着把式跑过去,由于地面光滑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哭了,她刚想过去扶那孩子,小孩儿妈走过去一把小男孩儿揪起来,训斥道:败家崽子,叫你不听话,还敢瞎淘呗?!回去的路上,她想,也许自己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这个小县城了,刚才那个商场就是自己所能见到的最高档最繁华的地方了。然后找一个月薪一两千元、离家近的工作,嫁给一个当地人(最好不是小明那种呆子,呵,人家小明也许能考上好学校呢也说不准),生孩子,操持家务,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就像刚才那个母亲。。。

晚上她躺在床上回想自己这19年的经历,发现竟然仍是一张白纸,记忆里似乎只有上学和做题:小学做应用题,初中做几何证明题,高中做解析几何题。除此之外有点儿印象的也就剩下那几个追过她的男生了,然而她记得的只是自己怎么拒绝和摆脱了他们,至于他们都长啥样儿,她根本没正眼看过。她坚定地走在高考这条康庄大道上,可结果如何呢?想着想着,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没有失眠!

第二天的考试就像梦游一样过去了,题都答上了,但不知对错,甚至连答的是些什么题都没有印象。她心里已经认定没有希望了。

高考成绩在半个月之后下来。她每天就是宅在房间里,一会儿扑倒在床上睡觉,一会儿盘腿坐起来发呆。她不敢去想成绩,又忍不住去想,她知道现在全社会都在谈论高考,网上正吐槽各省的高考作文题,名师们正在点评各省数学和物理试卷的难度,新闻联播也在关注高考阅卷进展,也许现在妈妈正在买菜回来的路上跟人聊各家孩子考得怎么样--她一直没敢告诉父母自己发挥失常,怕他们伤心失望。她也没有再联系小A,她甚至觉得连小A可能都比自己考得好。

“程,考得怎么样?”小明发来一条信息。

她看了一眼,没回。

她想不到自己还有任何别的出路,她小时候学过画画,拿过奖,但自从初中以来为了专心学习文化课就把画画扔了。她小学时候跳高在校运动会上拿过冠军,体育老师劝她加入校队,但她觉得这会影响学习,所以拒绝了,而且现在她的个子也不算高,已经不存在任何运动的潜质了。她小时候喜欢唱歌,初中时班级间搞合唱比赛,她还当过领唱,但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而且自从高中以来连听歌的时间也没有了,跟同学去ktv都没有一首会唱的...她觉得自己好可怜,那个同学心中的榜样,家长心中的骄傲在哪儿呢?命运之门已向她关闭,惨淡的人生在向她招手,她要么接受它的强暴,学会知足常乐平庸地度过一生。要么心怀不甘,在与周围现实的不断冲突中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每一种下场都是如此地可悲!她现在就盼着地球赶紧毁灭,如果地球在高考成绩下来之前毁灭了,她就能在恐惧、无助和羞辱中解脱,无需再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更恐怖的“末日”。

“毁灭吧,毁灭吧。”她默念着,把练习册和试卷撕得粉碎,攘到空中,然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二,毁灭

小A:哇,快看!她兴奋地指着远方夜空。那里有一道流星划过。

大伟:恩,真漂亮,我说今天晚上出来对了吧。

小A:恩恩,老公,以后我全听你的。她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我们许个愿吧!嘘...不许说出来,心里默默许愿。

两个人望着广袤的夜空,流星划过之处还隐约留着一道白线。

小A:看又有一颗,啊,是两颗!她指着天空跳了起来。

大伟:那边儿还有,哇。。。

流星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夜空中布满了流星,它们呈现七彩的颜色,在夜空中极速划过,把深蓝色的天幕装点得如梦似幻般美丽。

小A:我是在做梦吗?

大伟:我也在做梦吧?...哎呦,你掐我干啥?!

小A:疼不疼?

大伟:非!常!疼!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全世界都能看到这场壮观的流星雨,起初人们以为这只是一场罕见的流星雨而已,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流星的个头儿越变越大,颜色也由七彩变为橙红,最后变成大火球,远方传来闷雷一样的巨响,接着大地开始震动,地平线泛起红光。

是彗星撞地球!从太空上看,无数巨大彗星拖着烈焰冲向地球,其中体积最大的超过了地球的十分之一,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彗星并非从单一方向飞来,而是从四面八方奔向地球这个中心点,似乎地球是一个预设的攻击目标!地球大气层对那些大块头毫无抵抗之力,它们冲过大气层时只被烧掉一层壳,然后狠狠地扎进大地里,城市被直接挤压到岩浆层,海洋被撞成一锅开水,然后像倒茶一样浇在各大洲上,使所有有机体瞬间碳化。

地球真的毁灭了,毁灭得非常彻底!

 

三,大程序员

工作室的门牌上写着GOD三个大写字母。有三个程序员在里面工作,他们是程序员G,程序员O和程序员D。老一辈程序员D退休了,接班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儿,才来不到一个星期,还处在实习阶段,现在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屋里只剩程序员G和程序员O。

程序员G:哎,这小姑娘真可怜!他在他那18寸大屏显示器前叹息道。

程序员O:哟,G兄同情心又爆棚了?咱可是宇宙大程序员,应该俯瞰全局,宏观调控,不能陷入儿女私情啊。

程序员G: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吧?你以为我是喜欢上她了?

程序员O:这很正常,我侄子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就被里面的美羊羊给迷得不行不行的。

程序员G:晕,你侄子情商真高!

程序员O:你想咋办?怎么拯救你的小情人儿?

程序员G:你丫的再说一句?!诶,帮我写个毁灭程序吧!

程序员O:啥毁灭程序?

程序员G:随便什么形式,只要让地球毁灭就行,我想满足这小姑娘的愿望。

程序员O:我去,你这样不把小情人儿也害死了?

程序员G:长痛不如短痛,而且我已经在另外一个平行宇宙里找到她了,那里没有高考,而且她是个公主。

程序员O:好吧,那我就给你写个老掉牙的彗星撞地球程序得了。

程序员G:行。

于是两个程序员忙活起来,鼓捣了半个钟头,把毁灭程序编写好了。

程序员O:Ready? Go! 他像摇滚歌手一样得意地按下回车键,启动了自己气吞山河的大作。

当看到满屏幕的七彩流星雨时,两人都陶醉了。

程序员G:哇,你这搞得也太唯美了吧?

程序员O:呵呵,我常说,作为程序员,必须努力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用切换到她的画面吗?

程序员G:哦,不用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程序员O:好吧。

几分钟的功夫,地球已经毁灭,不可能再有活的东西存在了。这时程序员D推门进来了。

程序员O:你干啥去了?

程序员D:上厕所。

程序员O:好吗,你蹲了一个钟头啊!

程序员D:闹肚子了,咋的,有事儿?

程序员O:你错过了观赏我惊心动魄的牛逼特效!

程序员D:哦?咋回事儿?

于是程序员O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跟程序员D讲了一遍。

程序员D:等会儿,你们就为这个把星球给毁灭了?既然你们都能毁灭星球,为啥就不能直接帮她改一下分数呢?

程序员G和O都愣住了。

沉默良久。

程序员G:My God!

 

(完)

 

2015-8-30 杨超(wantn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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