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蝎蛋

又是一年端午时,重读汪曾祺的《端午的鸭蛋》,那用筷子头一扎就滋溜的冒油的高邮咸鸭蛋还是惹人口齿生香,不由地想起,在我的家乡那边,端午也是要吃一种蛋的,不过不是鸭蛋而是鸡蛋,而且是一种奇怪的鸡蛋,吃时无感,吃前抗拒,吃后想起来还不免隐隐慎人,名曰:全蝎蛋。

全蝎蛋,顾名思义,就是全蝎和鸡蛋的混合体,蝎子的头和身体都隐在鸡蛋中,通常只留一截尾巴在外。全蝎蛋的做法也很简单取去毒全蝎1只,鸡蛋1个。将鸡蛋顶部开一小孔,将洗净的全蝎塞入,破口向上,放容器内蒸熟即可。全蝎历来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本草纲目》记载有祛风止痉,通络止痛,攻毒散结之功效。但生吃蝎不免有茹毛饮血之夸张感且此物也不宜常吃,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家乡那边便有了每年到端午前后让所有在长身体的孩子吃一个全蝎蛋的习俗,以起强身健体,驱毒辟邪之作用,也寄托了来年能平安成长的美好念想。

小时候,虽然对周遭新鲜事情充满好奇,但对于这种在潜意识里已有先入为主不好印象的东西还是充满抗拒的。蝎子,仅来源于电视和书籍中的简单了解,就是仅此于蜈蚣的让我觉得肉麻无比的东西,一截一截的身体,长长的尾巴抬起,移动敏捷,邪恶,不怀好意,剧毒,危险,被蛰一口,那是必然要毙命的。这样的东西,看一眼都是要起鸡皮疙瘩的,更别说让我吞一个下去了,这还不是要像小时候听过吞西瓜籽担心在肚子里长西瓜的笑话一般,担心自己的肚子里爬满大大小小的蝎子?想想就恐怖,所以奶奶当时为了能让我和我表妹乖乖吃下这个鸡蛋,还颇是废了不少功夫。

先是连哄带骗,告诉我们是庙里求来的好东西,味道极其鲜美,保证你吃了还要讨,一年就一次,你看大人都舍不得吃,启奈我和表妹一听是蝎子,头都和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蝎子哪能吃呢?蝎子哪能好吃呢?不吃不吃,打死也不吃。

眼瞅着俩小毛孩不听话,奶奶便晓之以理,详尽叙述其之好处,可我俩听的云里雾里但还是出奇一致地决定,不吃并且已经开始把注意力从全蝎蛋身上转移到下午玩什么之上了。

实在没办法了,奶奶只能威逼利诱,答应吃完就去超市,许以一大堆好处,末了还不忘吓吓我们,不吃会有鬼怪上身,这才让我俩不知好歹的小鬼乖乖张嘴。

“姐,这个大给你吧”“姐,要不你先尝尝?”一向和我抢吃抢喝抢玩的表妹变得无比谦让,我也便以一副英勇就义之态率先咬了一口,想来当时奶奶看我俩也是极其发笑的。记忆中,那个鸡蛋很小,藏在鸡蛋中的蝎子更是小就是那个年纪的小嘴也是可以随意放进去的,但是由于未知,所以只敢试探性地咬了一点蝎子的尾部,入口咸咸的,并没有想象中的苦味和腥味,蝎子像是炸过的,脆脆的,因为小,又是加工过的,所以记忆中的蝎子没有肉,只有壳。我嚼了嚼,觉得和虾皮差不多,没有达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便咽了下去,倒是表妹,嚼了两下,就苦着个脸坚持吐了出来,奶奶一边碎碎念着“真当高高浆浆”就是浪费,暴殄天物的意思,一般催促我们把剩下的蛋吃了,说是营养全在蛋里。和蝎子一块煮过的鸡蛋,颜色稍深一些,味道也是咸中带涩,闻起来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反正觉得并不好吃。

一晃这么多年没吃了,记忆也变得不真切了,其实倒不是吃不到,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在家就不想做了,有些节日,缺了固定的人就完全缺失了仪式感,有些习俗也只能像奶奶常说的“老年宁老窝”(即老人流传下来的谚语),像奶奶一直穿着的自己做的双盘扣大襟衣领衣服一样,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中了。也许我的孩子,以后就没有机会围着祭祀用的八仙桌比身高,在庆菩萨时学习怎样比手作揖拜三拜,也没有机会再一次推开,那带着铁环生锈和常年风吹雨淋后老朽木头特有味道的木门,感受细密木纹带给指尖的柔软触感,没有机会打开阁楼天窗,看阳光中的小小尘埃在堂前空中跳跃,没有机会看飞檐滴水结成珠帘,没有机会读懂上百年青砖黛瓦下发生的无数故事。如果可以,也愿在那里终老,听流水,数繁星,捉流莹。又是一年夏至时,院子里的无花果树还会结满果子吗?门前的铁树真会开花吗?阁楼的小猫还常来串门吗?这我通通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家里没人了,而我,还是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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