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晒着路口骑电瓶车的人满头都是汗水。
然后画面中出现了一辆私家车。父亲一手撑着车窗,一手摸着方向盘,正不耐烦地等待着前方的红灯。
此刻后座上的儿子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兴奋地指到:“爸爸,我想要一样的公交车!这也太酷了!”
而爸爸瞥了一眼斜前方,回答道:“要什么公交车,你看你的车多好。”
“你的车上面还有灯可以闪,消防车救护车不是都有灯吗?”爸爸随即不耐烦地补充到。儿子鼓弄了一下手中的玩具车,然后消防车唔嗯唔嗯地响了起来。
儿子开心地被都逗乐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满足:“我就要公交车,你给我买一辆!”
爸爸叹了一声气,并没有正面回应:“你渴不,要不咱喝口水吧,行吗?”
还不等儿子回答,右手抽出中央扶手箱里的一瓶矿泉水,给儿子递了过去:“妈妈给你准备的温水,来来来,给给给。”
砰!
这是电视剧《开端》中开头的一个小故事。父与子也只是一个路人甲的身份。这里提到的公交车自然是剧情发展的走向,而消防车暗指了后续的发展。而这个小插曲正是我当时有所感触的一个情节。这个故事的内核是想表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一天,在这个平凡的生活中,亲密的父子也会发生一些意见不合和不愉快的事。然后后续的故事就是前面的公交车爆炸了,现场伤亡惨重。而如果,路人甲父亲有幸躲过了这场浩劫,他愿意满足儿子的小贪心,帮他买辆公交车么?我想答案的结果一定是肯定的。
看这个故事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妈妈。几次争执的画面浮现眼前,妈妈也如同这个孩子一样诉说着她的诉求。我心里明白其实妈妈是一个骨子里比较倔强的人,平时表现出来十分和善,不争不抢,什么事都让着别人,但她的内心还是像她的生肖牛一样稍显固执,对待很多事情是有执念的。这里的执念和执着,和坚持有所不相同。她不算坚持,毕竟她想要练歌,两三天就忘了那个app;她想要学口风琴,完成了几首曲子的演奏,就把口风琴放在桌上的一个角落里。而执念就是对待一些事情有着她的自己的准则,有着她自己的条条框框。比如说:抖音这种东西太嘈杂,我不喜欢,我等会就把它删掉。而平日里的放下执念源于谦让,脑海里好像没怎么让一让妈妈。
做pet-ct那天,钟表上的时间来到了十一点半。小桌板上放着热乎乎的菜,而我们不能动筷。我们正等着护士通知我们出发,因为报告上面写着提前半个小时报道。过了许久,迟迟没有医生来领我们去做检查。我来回地在走廊踱步,妈妈也换好外套,嘴里喃喃:“怎么还没叫我们去。”过了好一会,那个医生才忙完手头的事珊珊来迟。后续的检查就是看上去并不是很复杂的事,但却完成地很艰难。
pet-ct的检测原理就是先给患者打入一种特殊糖的药剂。癌细胞对这种糖极其的敏感,然后患者喝下大量的水,让药剂流入整个消化道,乃至渗透全身,从而检测出是否是癌症,肿瘤细胞的溯源是哪。医生让患者喝八杯水,这可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一边和妈妈说笑,一边鼓励妈妈喝水。妈妈干什么事都很守规矩,完完整整喝了十杯。以至于没过多久,就去上厕所了。医生正好喊到,接着还不耐烦地催促着。可能是诸事不顺吧,拍出来的影像依旧不清晰。医生生气地说:“再多喝一点,不准少!”妈妈又咕嘟咕嘟喝了十杯,这哪吃得消啊,后续直接吐了。本以为立马会再去拍,结果还提前完成后面好几个的检查,让我们等了好久。别人眼中简简单单的喝水发展成了轻微水中毒。我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有多痛苦,但想想吃撑都如此难受,估摸着妈妈一定更加难受。
出来后,妈妈甚至以为这矿泉水是药水。饥肠辘辘的我们走在回病房,此刻的我们都憋着许多不满。我领着妈妈,慢慢走着熟悉的返回路径。
妈妈面带苦涩,艰难地往前迈步,然后突然提问:“这个门能进去吗?”
我看了看她指的后面的门,摇了摇头:“不可以的,现在病房封闭式管理,只有前面可以进。”
“你快去看看。”妈妈催促道。
“肯定不可以的。”此时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你就去看看嘛!”
我快步冲上前去,用力地推了推那个门,以表示不满和我是对的。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从东面走,而且你也不拉着我走!怎么这样啊。”妈妈也生气了。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走的!”
“从东面走明显近,妈妈这么难受,你也不体谅体谅,绕这么远路。”
“没多少区别的!这就是一个长方形,就多一点点的路。”我辩解道。
后续就是,沉默的我帮妈妈热饭,沉默的吃饭,沉默的挂水。挂水还遇到挂不进去的问题,喊了护士还半天不来!接着就是扶妈妈去厕所,厕所里还有人洗澡锁门,敲了半天,不开个门。简直是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火。然后我们陷入了对峙,双方互相理性传达观念,俗称讲道理。我认为妈妈应该多放宽心态,走哪条路这种小事不应该太在意,因为这段早期住院的日子一定是最舒服的时候了,一定要享受生活,珍惜当下;而妈妈眼泪汪汪地说:“爸爸那时候陪我住院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凶过我,都是对我态度非常好的。”其实回来之后,妈妈的声音都变了,感觉特别虚弱。葛阿姨打来的关心热线,也只能强撑着应付过去。我深刻地体会到了在医院不管是面对什么事,原来都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为我们后面的征程感到了特别的担忧。再后来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就比如:她说其实我觉得生活还挺好,她其实很痛苦。还有和爸爸之前生活中开心的事情,以及近些年来对他的藏在心里的一些不解。而我就换一种身份,尝试解释给她听,说爸爸是怎么样怎么样的人,试图去安慰她。当然也聊了一条鱼,然后她就提了提当年的故事。这些心里话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可能生活中的美好总是只能给人留下一瞬的印象。我们经常这样,她也非常相信我的话,开心了起来,然后我们就和好了。
然后就是第二个故事。这是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在转院的间隙回到家里住两天。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帮妈妈炒个菜,帮妈妈忙前忙后。不大的房间里不仅有暖气,还有浓浓的温馨。此时的状况已经不容乐观,引流管的效果越来越差,但暂时还有点效。和同学约好的转院结果又被告知没有床位,胆红素可是不管一切的飙升,这耽搁的时间可是足足把前两周挂的水,引的流白费了。但我们也无能为力,毕竟有求于人,毕竟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妈妈此时的心态就是放手一搏,还有最后的享受。时常看到她慢慢悠悠地走来走去,看到绽放生命的活力。可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她突然瞄到了阳台上我晒的床单晒在了左侧的晒衣杆。
“小人,快来把床单移到中间来。”妈妈一如既往地呼叫我。
“中间晾了衣服了,都弄好了,没事的。”我懒散而又随意地答道。
“你快听妈妈的,把床单移到中间来。”
“中间缝那么大,万一掉下去怎么办?”我平静地提出了疑问。
“左边那个杆都好久没用过,都没擦过很脏的。”妈妈皱了皱眉,表情开始有些不悦。
“我晒之前拿布擦过了,擦了很久呢!”我的语调逐渐提高。
“你就听妈妈的吧,妈妈难得在家里,你就让妈妈开心开心吧。我这是教你生活上的细节。以后妈妈走了,你和爸爸又没有沟通,你一个人生活怎么办?”妈妈歇斯底里起来。
“你不要老说这种话!我说了我擦过了,而且明显中间是用来晒衣服的,旁边那么小的缝才是用来晒被单的!人家就是这么设计的,根本没有问题!”我直接抛出我的想法,开始强词夺理。
“那个是用来晒鞋子的。”妈妈无奈地讲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生活方式!让我来做,那就按我的方式来。这么晒又不会怎么样!”我大步离开,只留下妈妈坐在阳台上的小板凳上晒太阳。
故事的后续就是妈妈看了讲修行教道理的视频,放宽了心不生气了。视频的内容就是阐述男人只关心有效不有效,而女人在乎的是合理不合理。她把这句话讲给我听,虽说我感觉这个不算符合具体情况,但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晚上烧菜前,妈妈对中午做的菜进行了点评,并提出了意见和解决方法。我立即采取了改进,果然有显著的不同。
她夸赞道:“这次确实很不错,很香!”
我趁机解释:“你看在下厨方面提意见,我虚心地采纳了,因为我的确经验浅薄,改进的确有效。而晒被子这个问题,直接就上升到生活自理问题了,老是提老是提,换谁都会不高兴,下次就改,换中间晒不就行了吗?”
然后我们就又开心地和解了。
六点,我们聊了两个小时的天,畅所欲言。(哎,我又忘记聊了些什么了)
八点,进入了自由活动时间。
九点,早早地进入晚安环节。只留下被单皱皱地晒在左侧晾衣架上。
在我记忆中,从小到大每当发生意见不合的时间,本性倔强的妈妈每次都让着我。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道歉过,只是总是笑脸相迎,语气温柔,去试图和好。在网上我看到一句话,男人的道歉就是过了一会的一句“在干嘛?”这句话非常的形象。虽然我没有这么高冷,但还是总感觉对亲近的人是应该放下执念,有些让步,哪怕我们是有理的一方。生活中,哪有什么对与错,有的是合理地沟通和适时地让步。而这次争执我又没有退步。
最后一件事,可真是来到了最后。病痛和手术的折磨让妈妈的状态愈发不佳。我们仿佛感受到了末日即将到来。妈妈已经无法自理,只能吃流食。此刻的妈妈,已经无法再时刻保持平静,变得有些急躁起来,但我看得出来她已经非常在忍受了,觉得她一定比别的病危的人表现出色很多。妈妈就像开头的小孩一样,变得奇思妙想起来,每过几分钟就有一个新的想法。
从第一次洗草莓和泡菠萝,到买很贵很贵的酸奶。(直到现在我变得很喜欢喝酸奶,因为喝下那酸酸甜甜的酸奶,凉凉的感觉让人感觉放下了很多烦恼)
从第一次顶风作案被保洁阿姨说,一板一眼地按说明书榨苹果汁,到第二次熟练掌握西瓜和水的比例。
从第一次切,剥,喂妈妈吃火龙果,再到车厘子,牛奶梨。
我也非常感谢保安,虽然可能他对很多人都允许他们取外卖,但我每次都会重新询问和认真地感谢。这也帮助我实现妈妈的小心愿,虽然晚了一会会,她会有些着急,但是我和她好好沟通和解释,她自然会接受,并一直期待着中午的外卖。
从葡萄柠檬味的矿泉水,到维他命C橙汁饮品。因为妈妈胆红素很高,存在着体热的症状,时常会感到嘴巴很干,同时也非常的苦涩,所以她想多喝喝凉的甜的东西,身边也留着各种的糖。这里插一句,本来妈妈很坚强,在别人眼中极苦的补钾溶液,她都是一口吞,不带一点难色。但是后来术后妈妈内脏各项功能不好,喝还是同一种溶液总是会吐。妈妈就想把大白兔奶糖放在嘴里含含再喝药,我拿来了袋子上面她同样喜欢的咖啡糖。她不要,就要大白兔奶糖。我翻了好一会,终于拿来了大白兔奶糖。
“高钾低钠:每100克甘蔗汁中含有钾 95毫克,钠 3毫克,也是比较典型的高钾低钠食物,比较适合于血压偏高的朋友食用。”这是妈妈发给我的一条信息,从公众号上学来的,来告诉我葡萄汁真的也很不错的。我立马外卖买葡萄汁,还有买她心心念念的甘蔗汁。每次从水果店买个四瓶榨的那种,两瓶白甘蔗两瓶红甘蔗。
可是不知从术后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的何时起,本来欣欣向荣,努力变好的情景消逝了。起初甚至能吃挺多面条了,应该是病情又恶化了。
吃面条吐
吃藕粉吐
喝苹果汁吐
吃香蕉吐
吃她很宝贝的酸奶吐
吃她非常想吃的火龙果吐
吃儿子买给她的维c水也吐(她前几天非常喜欢的)
喝西瓜汁(虽然是大冬天,她总感觉非常的热) 好不容易忍住不吐
最后喝她最爱的甘蔗汁居然不吐,我甚至感觉这是神药。爸爸直接把超市里所有的甘蔗汁饮料买了回来。
起初我可能还觉得是因为妈妈没有按照我的康复饮食计划来,急于求成了,还时常教导妈妈要吃那种易消化的食物。后来在看到她把她心爱的火龙果都吐掉了的时候,我本想说怎么这都吐了的时候,我看到她眼眶里充斥着无奈的泪水,我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可能真的只能这样了吧,可能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但直到出院前的那个晚上,我都没想着放弃。能撑一天是一天,如果连身边亲近的人都放下向生的执念的时候,那谁来安慰她呢?其实在之前的医院里也是这样,虽然挂水挂得吃什么都想吐,但她拼命地尝试吃,有什么能吃得下去就吃什么。她把这种尝试带到了最后。所谓执念,所谓倔强,有好有坏。可能就是因为这份倔强,我们顽强地活着,真的一点也不丢脸。到最后的最后,最后一天,妈妈突然想吃她冰箱藏着的昂贵的黑巧克力。(昨天我整理冰箱的时候,足足看了它五分钟,坐在凳子盯着它。我看看它,它看看我)她平时生活中可喜欢喝咖啡吃黑巧克力了,可这时哪吃得下去,没一会就又吐了。她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嘴里带着巧克力的味地向命运妥协了吧。
所以开头的那个情节,在别人看来没什么,甚至电视剧的开篇还在玩手机。而我看到那,就想起了一样有很多诉求的妈妈,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妈妈。对待生命,她倔强地活着。对待身边人,她放下执念做出让步,总给人留下一种特别好说话的印象。
为什么看到那个情节我会眼含泪水呢?
可能是很晚才意识到我应该对我亲爱的妈妈多一份让步,多一点温柔。
你说她会原谅大家,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