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生活的第一个月

来R校学习已经一个月了。在北京生活五年,其实住在六环之外的昌平,政法主楼竟被称作“昌平第一高”。走在街道上,看着县城样式、几层高的“招手楼”摩肩接踵的街景,又望望北山,似乎感到一丝阴气,心里总是生出压抑之感。记得前辈曾说,海子时代的政法大学是一片文化的荒漠。今非昔比,昌平城内不仅商品琳琅满目,交通也愈加便利,物质一发达,这里早就不是文化的荒漠了。也记得文章里说,90年代末的P校昌平分校图书馆内并无几本时新的书。而那时昌平城的交通已经比较便利了,据说P校的文科生都羡慕法大学子,可以坐公交直达学校。看来,是否是“文化的荒漠”,不一定在于大学之名牌与大师,物质环境恐怕同等重要。因为交通不便,接触大师颇为费力,获取书籍也颇为困难,学生自然无心、也无从置身于知识的海洋,便感到自己处于文化的荒漠了。

来到R校后,情况又有所不同。徜徉于中关村鳞次栉比的高楼,我不禁感慨来京多年,真是第一回体验了大都市的感觉。我不必再去图书馆抢座,因为寝室的学习空间足够宽敞,何况图书馆内座位富富有余。耳边也听不见因为占座困难而在社交网络上层出不穷的喧嚣。我顿时感到身心的极大愉悦,愿意把全部精力投入学业之中。过去五年里,听师长说过很多的一句是“大学之大,不在于大楼而在于大师”,我诚然信服。学校学风好,一座难求,期末凌晨占座的长队曾经做过官网新闻图片,一位我崇拜的大师也曾在毕业典礼上说过,宿舍环境差有利于你们走出宿舍,安心学习。但现在我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物质条件变好,人也能更好地专注于攀登知识的高峰,处于“大楼”之中,反而更易于“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如果片面地强调大师,是不是因为没有大楼呢,只好标榜“无穷的精神信仰”呢?

最新鲜的还是体验新学科的学习模式,比较两种学科之间的不同。这种差异是相当大的。比如法学老师往往不开书单,称读书无定法,应当自己探寻,但历史学老师不由分说会布置长长的书单并要你尽快读完。又如法学老师往往不赞成给学生论文题目,称应当自己思考,但历史学老师会主动热情给你题目——至少当你殚精竭虑时,也可以从老师那里要到。但我认为最大的差异还是论文写作。历史学对论文写作要求扎实的文献综述和更加严谨的学术规范。我觉得这可以理解,因为我国的中国史研究历史悠久,而法学从恢复重建学科至今不过40年,可谓白手起家。当然,我至今始终坚信,法学对社会进步更具意义。此外,我还意识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尽管就读于十足“就业红牌”的学科,但身处的学习氛围十分安宁,无半分浮躁之风。没有人抱怨未来就业如何如何,也无人乐此不疲地实习,并交流实习是否高端。大家潜心读大量的书,我都忍不住想问,你们读那么多书对找工作有什么帮助?但反过来想,过去那点阅读量,几乎算是不读书。不日,便在政治课上听到了马院老师的笑话:“法学院的学生从不读书”。

与处于不同学科氛围的人交往也十分有趣。记得本科时和辅导员聊天,毕业于历史系的辅导员建议我一定要通过司考,“你也不希望别人觉得你是法律学不明白才换专业的吧?何况你换专业后,老师可能建议你去研究法制史”。然而,在新环境里,没人在意你是否通过司考,他们只会问你是否有教师资格证。当然,也没有老师因为你学过法,就要研究法制史,“方向自定”。过去的一页早已翻过,大家不愿过问。长期处于一种学习环境,你会觉得你的专业就是世界全部,尤其是在“学科第一”的院校更是如此。我对不分专业地对一门职业资格考试的狂热感到恐怖。其实跳出这个专业环境之外,你会发现芸芸众生何其不同,又何其相似,并没有什么优越感可言。此所谓“法律不能解决一切”,身处其中很难彻底领悟。此时我的很多老同学正热衷于考CPA。现在学科交叉很有必要,可能是想交叉过后,人就往高处走了。这种不热衷于在研究生阶段产出有别于帮助就业的智力成果的想法其实是可疑的。换言之,研究生阶段的学业本身自有其内在价值,读书本就不是功利的。不是说实习不重要,而是现在有些领域气氛浮躁,有的人只想如何把简历弄得多么好看,恨不得把所有工种都实习一遍。其实,就像选择导师一样,最好的实习是对自身最有帮助的。不充实自我的头脑,不解决很多真问题,又何必抱怨自己郁郁不得志,在做“高级民工”呢?相反,读了很多书,眼界反而开阔起来了。当然,只读书不实践,就成了书呆子,此种学风更加值得警惕。但如果一个普通人长期浸淫于浮躁的环境而无所适从,他只得盲趋,这时,恐怕读书比“谋生活”更为重要。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应当从圈子中跳出来,换个角度看问题。

由此,我不禁想,这种浮躁的风气由何而来,真的是从社会外部传来的吗?我想起过去五年里,一些年轻的学法者总是对近代史做功利的解读。可能在他们“法治神圣”的情怀下,习惯于忽视其他学科的自身价值,去向法学的发展上去解读。那这与他们憎恶的“一切为政治服务”又有何区别呢?在一种环境下,我们只能听到一种声音,便觉得这声音多么动听,可是这又多么值得警惕!我愿意相信,所谓“法学生不读书”,绝不是不刻苦钻研法律,而是空有“人文情怀”,但人文书籍读得太少。这样专精化培训出来的“匠人”(这样也很好,毕竟过去连工匠精神都缺乏),可以胜任复杂的技术工作,却很难上升一个高度思考全局。而缺乏了全局观,只是深陷于规范概念之中,一旦理想与现实出现偏差便无所适从,更加感到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惶惶不可终日。其实,没有物质基础的理想其实是空谈。好比“一座难求”的背后折射的可能是学习资源匮乏。试想自习时首先思考的是如何找个座位,这样怎么能够静心学习呢?物质环境捉襟见肘,专注力缺乏,就使人内心趋向打功利的算盘,找条捷径走。这样就陷入了一种荒谬的境地:“有理想”反而成了调侃的词汇,嘴里越是理想和情怀,眼里越是生意与世故。

本科期间,我进城最常去的地方是T校和R校。去T校主要是看望友人,而去R校是为了听清史所讲座。P校是不去的,因为门禁过于严苛,相比之下T校R校开放的大门使我感到友好。所以当师兄提议带我熟悉学校环境时,我表示已经相当熟悉了。非但是校园,就是学院办公室和导师都非常熟悉——我总是坐在一个角落里听导师作报告,不过他并不认识我。后来,各校的安保明显严格了起来,去年时T校也不能随意出入,须得出示证件。在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我注意到R校的各门也安装上了电子闸机,应当很快就会启用了。如果几年前就有电子闸机,我定会望而却步,不敢妄称自己对“办公室和导师非常熟悉”,可能人生轨迹也就此转变了。不过,严格的安保的确有必要,毕竟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切从实际出发”。

2019.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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