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者

        中午时分,刚放学的高三学生洛洛风驰电掣般地回到了“家”。这个家里,曾经住着最疼爱她的外公,如今,却只有偏宠小舅舅的外婆和飞扬跋扈的小舅舅一家。洛洛,只是个寄居者。2000年的9月,洛洛升入高三不到一个月,悉尼奥运会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帷幕。奥运会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看着中国军团所向披靡拿下一枚又一枚金牌,洛洛的爱国热情被点燃,她与同学们热烈地讨论中国每一个可能夺牌的点,期待着中国军团的每一次亮相。今天是女排淘汰赛,关系着中国女排能否进入1/4决赛,洛洛特别特别喜欢中国女排。所以一放学,洛洛就以飙(自行)车的速度冲了回来。

        午饭已经做好了,外婆、小舅舅、小舅妈已经围坐在餐桌前,洛洛打了个招呼,匆匆洗了手,立马坐了下来。12点了,该播报奥运新闻了,可电视机里打打杀杀的声音不断,小舅舅在看最爱的港台警匪片。洛洛满心焦急:“舅舅,我想看体育频道。”小舅舅白了她一眼,白眼珠在他黝黑的皮肤上异常凸显。他也不说话,只从鼻腔里发了一个单音节:“哼!”洛洛一看央求无果,端着碗转身去了另一个有电视机的房间。

        人生的许多转折,就发生在这样的毫无防备间。

        小舅舅突然就发了脾气,摔了碗,大声斥责洛洛:“你算什么东西?竟然给老子甩脸子?”洛洛极度委屈:“我只是想看奥运会。”“看什么奥运会!我说不能看就不能看!我允许你去别的房间看了吗?你这样不是在冲我甩脸子是在干什么?”小舅舅暴跳如雷,洛洛端着碗不知所措,眼泪却已流了满脸。

        “你给我滚!不要住在这里了,让你爸妈把你带回厂区去。”小舅舅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呵呵,不过是担心洛洛住在这里,洛洛的爸妈有争这套房子的嫌疑。说到底,小舅舅还是想在六个兄弟姐妹中独占外公留下的这套房产吧!直到此时,洛洛才明白外公在世时一直不让小舅舅住进这里的良苦用心。外公是公允的,他知道遗产属于所有子女共有;他也清楚地明白外婆对于小舅舅的无原则无底线妥协。可是洛洛的父母根本没有与弟弟争抢这套房产的念头,他们让洛洛寄居在这里,不过是想让洛洛接受更好的教育罢了,毕竟他们的家在远离城市的厂区。住在这里,洛洛也是要按月缴纳生活费的,一分钱都不能少。洛洛憋在心里的话差点冲口而出,她很想问问小舅舅:不过一套房子而已,至于连亲情都不顾了吗?突然间,洛洛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小学五年每天五点半做好早餐、六点半坐上班车赶去厂区的匆匆身影;父亲为了亲戚能够收留洛洛,放下他的倔强和自尊,低眉顺眼的神情。她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不能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了。她哭着乞求外婆和小舅舅:“求你们不要赶我走,让我读完这一年,考上大学了我一定离开!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看电视,不会再做让你们不高兴的事,求你们让我留下来!”

        小舅舅仍是怒气冲冲的表情,不依不饶地说:“走!我这就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今天就把你带走。目无长辈,你算个什么东西?”看来小舅舅今天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了。洛洛只能向外婆求助:“外婆,求你劝劝舅舅,是我错了,我今后一定改,求你们让我留下来吧!离开这里,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外婆叹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洛洛心底的冰凉慢慢蔓延开去,亲情的高脚玻璃杯碎成一片一片,折射出小舅舅扭曲的脸和外婆冷硬的心。洛洛从房间取出书包,哭着跑出了这个“家”!

        整整一个下午,洛洛的思绪一直处在游离状态,担心爸爸知道这件事后暴跳如雷,担心小舅舅真的把她扫地出门之后无处可去。在担忧和恐惧中煎熬,她连晚饭都没有回去吃,趴在课桌上挨到了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她不想回去,那个不是家,那是个撕裂亲情的地狱,冷得像冰,全然不是外公在世时的模样。她多想回到小时候,回到外公肩头,她可以仍是那个外公最疼爱的外孙女。

        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门,爸爸已经坐在沙发上和舅舅谈判了。烟雾缭绕,爸爸的脸色铁青。洛洛叫了一句:“爸爸……”爸爸朝她挥挥手:“你去里屋写作业吧,我再跟你舅舅谈谈。”没有责骂,洛洛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争吵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洛洛的耳朵。

        “孩子固然有错,我会好好教育,可你是她的长辈,就不能给她一次改正的机会吗?”

        “看看你们教育出来的孩子,这就是乖乖女,就是好学生吗?就是赵家孙女不如外孙女的样子吗?就她这样,我们赵家哪个孙女不如她?”

        “我们就事论事,不要扯偏。赵家孙女好还是外孙女好,这不是现在就能下定论的事,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事。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让洛洛住在这里,怕我和你姐姐惦记着这套房子。我今天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不会要这套房子,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我让洛洛住在这里,只是想让她能够在城区里上高中,等她高三毕业,我们一定离开!”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以为我读书少就看不出你和姐姐的心思了。爸爸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姐姐和洛洛,你们就把洛洛送到爸爸跟前,讨了老人家欢心,又占住了这套房。我告诉你,现在是我住在这套房子里,你们家的人就都得走!”

        “爸爸过世了,妈妈还在,这套房的主人是妈妈,你凭什么赶洛洛走?”爸爸压抑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你去问问妈妈,她要是让洛洛住在这里,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小舅舅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爸爸看向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外婆。外婆摇摇头:“算了吧,你还是带洛洛走吧。洛洛在这里,你弟弟他心里一天都不会安生。”

        客厅里顿时安静了,外婆的这句话,与我的去留,是个宣判;于我的父母,是一把凌迟的刀,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爸爸推开房门,用低沉地嗓音对洛洛说:“洛洛,收拾你的书包和衣服,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坐在书桌前的洛洛,面前摊开的稿纸上已是一片水迹,洇开的墨汁间,是她刚刚完成一篇命题作文——《我的家》……

你可能感兴趣的:(寄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