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絮事

                        文/何保银

      我沐浴着九点多的晨阳和哥哥视频聊天,他说:“吃了饭,上山去摘野果子。”

      少儿舞蹈班悠扬的歌声停了,我领着小外孙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哼着新学的舞曲,活跃的边走边给我示范。

      正当我祖孙俩开心的时候,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俩的喜闹激情,邻居开门见山地说:“你哥哥腰痛的厉害,我送他去市医院…… ”我兴奋的情绪一下变的紧张起来,心跳急促加速。

      在赶往市医院的路上,我脑海中浮现出30年前的一桩往事。也是在这家医院里,比我大两岁的岁哥因突发疾病住了进来,在“观察”中未得到急时手术救治而在此命丧黄泉。

      事后才了解到,只因我们没有给医生送红包,所以才耽误了病情,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导致了本不该发生的悲剧上演。今天又是我大哥再进这家医院,他到底是什么病?需不需要动手术?要不要给医生红包?如果送,那该怎么送,送多少呢……我脑海一片凌乱。

      一声刹车把我从沉思中惊醒。到市医院门口我拉开车门,看到哥哥在车里坐卧不安,脸色土黄无光,和当年岁哥的症状相似。我两手颤抖着给哥哥戴好口罩,和邻居一同搀扶着他走进急诊科。导医看见蜷缩着腰的哥哥,指着侧面提示我们说:“拉一辆单架车。”我把哥哥扶上车,跟着导医来到急诊前台。

      大夫走过来揭起哥哥的衣服,用手按摸着疼痛的腰部,询问发病的经过和一些反应,最后肯定的说:“是尿结石,过去拍个彩超,看看结石的大小是不是要做手术。”我们顺着导医说的方向去做彩超、血、尿等检测。虽然检测名目繁多但在导医的提示下,有头有绪,忙而不乱的进行着。

      我在走廊里徘徊着,不由脑海里浮现出八九年春天的那个晚上,比我大两岁的岁哥肚子疼地滚爬起卧的那一幕。那时的医院,路灯稀少,灯光昏暗。离门诊楼十米左右的侧门只挂着“急诊”的大牌子,却没有为急诊病人设立和现在一样的导医岗位和其它的绿色通道。

      我们叔侄都是第一次进医院,又是晚上十点多,戳头戳脑的办完住院手续,一位穿白大褂的大夫走进急诊室,揭起岁哥的衣服,一手平放在他的肚子上,一手在手背上敲了敲,又拿出听诊器,上下挪动着听了好大一会儿,扭过头来向叔父询问发病的经过。随后大夫又挪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直起腰沉默片刻,最后肯定地说:“这是肠梗阻,常见病。不过要做手术。”

      在那个年代,说给好端端的人动刀子,让人听着心里发悸。叔父一怔,问了一句:“大夫,没有别的办法吗?”大夫看了一眼我们,边走边说:“必须手术。”

      自大夫给岁哥检查完走了以后,只来过一位护士给岁哥打了一针,可那针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岁哥在病床上疼得坐卧不安,痛声不绝。叔父焦急地几次去找大夫,大夫却说,“观察清楚了我们会有决定的……”让我至今匪夷所思的是,医院也没有做任何措施,只是没见医生地“观察”了两夜一天。

      自岁哥那次事故后,不论在哪儿听谁提到“手术”和“观察”我特别敏感,岁哥疼痛煎熬的那一幕立刻会在脑海浮现。刚才大夫又提到“手术,”我虽然相信现代科技发达,医疗水平很高,一般手术也很普遍安全。如今医院的管理也风清气正,但我还是对这些词儿有“吃起西瓜,抖起冷病”的一种胆怕。

      “结果出来了。”邻居的话打断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我。我们急忙又来到急诊前台见大夫,担心的聆听大夫的决定:“去那边做激光碎石手术。”大夫看我精神恍惚,接着又说:“激光碎石,没有创伤,很安全的。”我挂在嗓子眼的心慢慢的开始下沉。一切准备就绪,我把哥哥推进手术室。

      我在手术室外徘徊着 ,心想着哥哥从手术室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岁哥那寒心的一幕剪不断的又在我脑海中出现:岁哥被疼痛折磨地撕扯着衣服和被褥,精疲力尽地吼叫着,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晨医院上班,才被推进手术室。

      火红的太阳普照着这座古城,天上没有一丝云,天蓝的出奇。窗外古城墙上的枯草一动不动。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我们,都打着牙颤,没有感觉到一丝春的温暖,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好像比平时慢了好几倍。

      十点多,在漫长的等待中,岁哥安静的被送出手术室。大夫说:“肠子都黑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护士帮我们把岁哥送回病房时,他己经不省人事,脸色蜡黄,游着一口微弱的气息。同室家属们看他呼吸困难,觉得事态严重,都议论开了:

      肠梗阻怎么能观察这么长时间呢?看病人挺严重的……有位三点多进入医院的家属直白地说,现今手术病都得送红包,是不是你们红包送的迟了?肠梗阻小手术怎会把人弄成这样呢。

      送红包?我们农村人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迫切的了解红包是啥东西。送的迟了?我们不懂这套路,根本就没送。后来四叔父还懊悔的抱怨说:“是咱们的无知,断送了你岁哥的一条命。”

      的确是这样。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我尊四叔父的指示出去了一趟,也就一个多小时。当我再次回来跑上住院部,走出楼梯口时听见姐妹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有些难以置信。我扑进病房时叔父父女给岁哥己经穿好了衣服,我呆若木鸡地看着岁哥那张煞白痛苦的脸庞。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嘎然而止,而且他是和我一起耍大的岁哥。

      我不知自己是冷血还是过于紧张,只记得当时两手抖的厉害,帮叔父把岁哥拖出病房,送到太平间后,我抓着岁哥冰冷的手,胸口好似堵着一团棉花,没有一滴眼泪,张着嘴却哭不出声,好像氧气不足一口一口地吞吃,酥软地跪在岁哥身旁,这时只听叔父“哇”的一声昏晕倒地。

      我在手术室外伤心的、心情忐忑不安的徘徊着,想着岁哥痛苦离开我们的那一幕。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我停下脚步定睛的看着,哥哥走出了手术室,大夫跟在他身后叮嘱:“多喝水,多运动,再观察。”

      我当时心里一阵酸楚,不知道自己是一时悲伤还是兴奋,眼眶一下充满了泪水:岁哥的病如果也是在手术后“观察,”就不会有两夜一天的等待,按现在急诊科人性化的绿色通道,及时抢救,岁哥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送哥哥回到老家,跟几位前来探视的侄子和邻居扯起那年岁哥住院的事,都一致认为是当时医院的管理混乱,歪风邪气笼罩下,医风不正,医德卑劣,四十小时的“观察”,对病人没有做任何措施和及时救治。那时,医院收红包,还有开了处方要去大夫指定的药店取药,这都是普遍现象,而我们这些山高皇帝远的村夫,都不知道这些公开的秘密,造成了我们的终身难忘和遗憾。

      在当时,由于政策还不十分完善,我们家属也在手术合同上签了字,手术成败与医院没关系,况且,医院死人也是正常事。那个年代,哪有医疗事故等法律条款的保护这一说法呢?我们只能顺其自然,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事情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同样的“观察”两字,用在不同的时间段上,出现了不同的结局,也给我们留下难忘的回味。岁哥去世两天前的晚上,我俩商谈着都年底结婚,婚后一起去参加乡镇举办的免费培训班,学习獭兔养殖和平菇种植技术呢,谁料只两天时间,我们就阴阳两别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国家政策和法制体系的修改和完善,企业制度逐渐透明,反贪反腐力度加大并落实,“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不再是一块招牌。今日的医院医德医风有了明显的改观,服务态度良好,救治疗效水准有空前的提高。住院治疗后医保随时报销,让百姓普遍得到惠顾,是救助的病人及家属压力减小,倍感欣慰。

      我望着夕阳普照下舒适的宅院,感叹着疾不逢时的岁哥:如果是现在,他肯定能躲过那场劫难,我们闲暇时秦腔自乐班中一定会有他雄宏的吼声;兄弟欢聚的酒桌上也少不了他开朗的笑脸……这一切都成了我思念岁哥的幻想。

      哥哥感慨地说:“如果我也被观察四十个小时,肯定会活活痛死,还能和你们一起站在这儿,看太阳落山的美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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