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从人间跌落》蜕变前夜·入监第一关

蜕变前夜
蜕变前夜·入监第一关

接受了入监第一课教育,我的内心沉静了许多,至少不再那么迷茫,明白了自己来到这里首先应该做什么。

午饭后,我找到了号房最年长的老太尚静莲,要求她检查我背诵服刑人员三十八条行为规范。

因为之前在看守所已经做足了功课,所以即便在抽查背诵时,要求回答问题时加以标准的“三声三姿”,也没有影响我的熟练发挥。

所谓的“三声三姿”,针对服刑人员量身定制,就是要在警官喊到姓名要立即起立答“到”,接受指令要立正回答“是”,请示警官要在距离两三米之外喊“报告”。这是之所以成为犯人必须一以贯之的日常,从此以后,时时处处伴随着自己,不得有任何的疏漏。

或许是我的年龄已大,或许是我有高血压史,也或许是我比其他学员率通过了监规背诵这第一道入监关口,在来到集训监区的第二天,我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号房床位,而且是下铺。

号房组长方芳老师的床铺临近窗户,老太尚静莲的床铺临近房门,我就睡在她们两人的中间。

又是一个几乎陌生的境地,这已经成为我牢狱生涯的常事,我也已经习以为常。同号房一起参加集训的几个,他们晚上的住宿都还窝在集训室里,因为没有完成监规背诵任务,每天的作息时间都在晚上十一点以后。

我在号房的对床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瘦弱女人,她冲我温和地笑笑。自从到了七号房,我也发现了她的特殊性:不能独自站立,走路需要扶墙,出门从来不带互监成员。她的床铺为所欲为胡乱摆放着衣物和书籍,就连被子也是很随意着卷巴卷巴。

此时,她正坐在床上用白纸本很认真地画画,白纸本下面是一块质地硬实的纸板。我扫一眼看到她画画的书,那是一本儿童简笔画册。

就是这本关于绘画的书,虽然只是儿童简笔,但在我眼里,无异于沙漠之上发现的绿洲和干渴难耐时的一泓清泉。

虽然是在监狱,人对知识或者技能的渴求,原来可以这么强烈。这就是感受监狱和看守所的不同之处:看守所藏污纳垢,监狱却是要树人育心!

方芳老师是一个头发剃得很短,像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她做事风格正直率性,在集训监区的生产车间配合警官管理生产。每天大多数的时间都扎在车间里,只有收工以后才能看到她的影子。

我喊老太尚姐,尽管在监规里,不允许犯人之间有这样的称呼,而作为还没有从社会人完全转变过来的我们,多少年养成的尊老习惯改起来还不很容易。

我收拾床铺的空档,尚姐和我聊着关于三十八条监规纪律的话题:在这里面,三十八条就是你的行为准则,严格按它做事,任何时候都不会犯错。这个时代,改造也越来越难,但是就怕没有章法。三十八条就是章法,就是规矩。约守规矩,才可以成就方圆。

这一番道理,不是寻常家庭妇女所能言表的,我抬起头,再度仔细打量眼前的老人:微黑的肤色,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印记,两眼却炯炯有神。

我断定,她定是一个工作时雷厉风行又精明能干的女人。

果然,尚姐告诉我,她在监狱服刑差不多已有十年,而且如果减刑顺利,她就可以在五六月份回家。在这十年的改造中,她已经吃透了监规的精髓,并付诸于自己的劳动改造和心灵蜕变之中。虽然是犯人,她也是备受尊重的长者。

我再次阅读监规纪律,并发现在这三十八条中,对服刑人员在监狱的所有改造生活做了详尽的规范,从基本日常,生活,学习,劳动以及文明礼貌等方面做了分门别类的细化。耳边不断回响起尚姐的告诫:改造的路不好走,不知道该怎样做的时候,监规就是自己的方向和坐标。

接下来,我和尚静莲有了两个月的相处时光。她在我初来乍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为我指点了迷津,这让我在今后两年多的监禁生活中受益匪浅。

来到集训监区的第三天中午,吃过午饭,方芳老师询问新人背诵监规的情况。尚静莲告诉她:目前只有两个人达标。

方芳老师一听,脾气就炸锅了,扯着嗓子开始训话,还下了死命令:要求新人务必当天完成背诵任务。

气氛有些压抑,方芳老师不再理会这群不知好歹的新学员,倒头躺下午休。我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午休时间,陪着管箐和夏采珍一起背诵监规。

夏采珍因为银行贷款没有如期还款而被扯进了金融案件里。虽然在她被羁押期间,家人七凑八凑把所欠款项全部补交完毕,但国家法律体制的日渐完善和健全已经到了“又打又罚”的时代。

或许,在收审之时,人们还无知地抱有侥逃脱的心理,以为得过且过就可以幸免。然而法律始终是公正和严明的,她虽然在刑期上得到了轻判,却难以免除四年监禁的劫难。

夏采珍记得吃力,但她一直在努力背诵。而管箐就不一样了。曾经的吸毒史,已经导致她的记忆力极差,令我不解的是她居然否定了自己的努力,横竖就背不会了。

默默叨叨了几句,她觉得甚是烦闷,随手扔掉了手中写有监规的纸,两手一摊,靠在楼道的墙上,罢工了。

我从地上捡起来,塞到她手里:背吧,方芳老师可是真骂,骂得太狠,我可是听不下去了。

她懊恼地搔搔头发,操着东北口音说:背不会啊,姐,这可咋整?

当时,我还不知道,吸毒会给人的大脑带来如此严重的影响,以为她是不愿意辛苦付出。于是我带着她,逐字逐句地读,一条一条地记,这个中午,我和她都过得非常辛苦。

管箐是在儿子刚刚十一个月大的时候被羁押在案的,她在看守所所走的法律程序快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她甚至是还没有适应那里的生活环境,就来到了监狱,她整个人都是懵着的。

这天晚上封号以前,七号房的六名新来的学员,只有管箐一个人没有完成三十八条监规纪律背诵任务,方芳老师的火气小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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