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库兹韦尔的系列著作让“奇点”的概念得以普及,并引爆了这一轮人工智能的热潮。奇点理论认为,我们即将迎来机器时代:技术的增长,机器使其智能程度远远超过人类,变得不可控制和不可逆转,以至于人类既无法控制机器,也无法理解它们的想法。对于人机技术的未来走向,硅谷一些大佬就人工智能技术这个话题隔空打嘴仗。一派是以马斯克为首,持人工智能威胁论;另一派则以扎克伯格为代表,认为人工智能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根据奇点论的说法,世界末日将以奇点的形式到来,不过,不用担心,我们都将通过意识上传复活,奇点论中所称的超级计算机将使之成为可能,个体将得以永生。那些赞成奇点理论的论调和(非常微弱的)论证的确很容易让我们想起宗教预言,只不过这一次来拯救人类的弥赛亚不再是受外在神圣力量差遣而来的,而是我们自己制造的产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门信仰人类自己创造的技术神的宗教。
我们现代人创造和信仰科学技术宗教,最终到底是会美好世界还是会毁灭世界,我们到底是该乐观的憧憬与悲观的恐慌呢,目前难以盖棺定论。不过在奇点没到来之前,还有一个点,那就是技术突破人性弱点防线的时候——打破人体感官的结构性平衡点。“技术末日”式的担忧就已经大行其道,今天我们要介绍的这个“技术黑”——尼尔·波斯曼,就是个中代表,他终其一生致力检讨和批判技术对人类社会生活、文化、制度的负面影响。
警醒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
“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尼尔·波斯曼
奥威尔式《一九八四》预言,我们仇恨的东西会毁灭我们的文化精神;赫胥黎《美丽新世界》预言,我们热爱的东西会毁灭我们的文化精神。波斯曼认为,在一个技术发达的美丽新世界时代里,造成精神毁灭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满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怀疑和仇恨的“老大哥”。
波斯曼通过媒介批判三部曲《童年的消逝》《娱乐至死》《技术垄断》,向我们揭示媒介技术的本来面目,抨击文化向技术投降,提醒我们谨防和抵抗技术对文化精神的侵蚀与异化。
一切媒介技术都是人的延伸。
说到技术媒介的本来面目,不得不提起波斯曼的老师,鼎鼎大名的麦克卢汉,麦克卢汉的江湖地位大概相当于经典力学的牛顿,精神分析的弗洛伊德,生物学的达尔文,作为传播学的奠基人,划时代的思想家的麦克卢汉,写了《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他从信息获取、传播的视角,看待人类文明的发展和进程,论述了一切技术媒介都是人的感官延伸,媒介技术不但改变信息传播的式样,更决定了信息内容本身,也就是他说的“媒介即信息”。
按我们一般人都会认为技术媒介仅仅是信息的承载介面而已,信息内容才是第一位的,而麦克卢汉却说媒介第一,信息第二,媒介即信息,怎么理解?这得从人生理结构感知这里说起,人性的弱点追根究底是人体自身生理结构的BUG,什么意思?就是人类经过几百万年的进化,在自然环紧的选择下,在趋利避害自求多福的基因驱使下,长成了今天这个有手有脚,脑袋大,有鼻子有眼的结构,形成尽可能多占据资源的“贪”,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及时满足”,非必要不浪费能量的“懒”……等等,这些生理、心理结构模式是适应原始部落环境的产物,比如我们说男人好色总喜欢盯着美女看,其实这是原始男人作为远古时代的狩猎者,他必须紧紧盯着猎物,百万年进化出“管状视野”的眼睛,盯着看才能看得清、射杀得准,是生理结构使然,而女性作为采集者,她一看看一片,哪片山头果子多哪颗果树果子熟了,她用余光就能扫描,她眼睛进化出的是“扇形视野”,所以女生上街不用盯着,余光一扫能扫街帅哥。你看,这是结构性的认知偏好,跟好不好色没有关系,男女都好色,只是获取异色的媒介结构不同,得到的内容信息也不同。而进入农业社会特别工业社会后,文明技术大爆炸发展,走得太快身体生理结构还没适应过来,技术的发展猛然打破了原来生理结构的平衡点,也就是我们现在看来的很多的人性弱点。
具体来说,史前的部落人,生存于感官的和谐平衡中,通过听觉、嗅觉、触觉、视觉和味觉,同等的感知世界,获取信息。随着人类欲望的刺激,诞生了技术工具,工具是人欲望的延伸,这叫主动完成,比如,你后背痒痒,手挠不着,要是手长一点就好了,这个欲望,促使人制作了痒痒挠这个工具。而作为人欲望延伸的技术,构建了人类能力和感官的新结构,它们会打破并改变了这种感官平衡,这种改变又反过来不可避免地重塑了创造技术的社会和文化。原来后背痒痒挠不着,你会让 别人给你挠,大家相互挠痒痒,很亲密,有了痒痒挠就用不着别人了,社会关系的平衡就被痒痒挠给打破了,“痒痒挠”就反过来重塑了这个社会。
再比如,原始社会的部落人,原来是通过语言为媒介互通有无,语言直接交流的场景是在时在地的,也就是在同一个时空下,这个时空场域跟后来的文字交流不一样,文字交流不限定在同一时空下,这样很多时空的环境你就得交代清楚,否者接收方会理解不你的语境,也就是时间、地点、人物、关系、事情经过你得层层递进,逻辑严谨清晰。原来的口语交流是耳朵听,文字交流变成了眼睛看,接受信息的结构改变了,内容就会重塑。文字的使用,不但是形式上改变了信息传递的方式,他也塑造了人的逻辑思维和理性思考能力。这么看,人不是因为智商高发明了文字,而是文字的使用使得人的智商变高了,这叫结构冲击。换一种说法,就是每一种媒介技术工具里都嵌入了意识形态偏向,也就是它用一种方式而不用另一种方式构建世界的倾向,或者说它给一种事物赋予更高价值的倾向;也就是放大一种感官、技能或能力,使之超过其他感官、技能或能力的倾向。最简单的表现是古老的箴言:在手握榔头人的眼里,一切都是钉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引申一下,在手握铅笔人的眼里,一切都像是写下的清单;在拍照人的眼里,一切都是像图像;对使用计算机的人来说,一切都像是数据;对手握成就单的人来说,一切都像是数字。黑灯瞎火下,你靠听觉和触觉接受信息,灯一开,你主要是用眼睛来接受信息,所以不但是信息媒介的样式发生了变化,也改变了内容信息本身。
再拿我们熟悉的微信和电话两种媒介来说,比如你老婆给你发微信:“老公啊,下班带块豆腐回家”,一句话就完事了。她要是改给你打电话呢,很可能就变成这样了:“老公啊,晚上路过菜市场,你带块豆腐回来。哦还有,家里的抽纸也用完了,一块买了吧。晚上想吃麻婆豆腐,哦,豆瓣酱上次是不是也被你用完了。哎呀,算了算了,要不咱一块去外面吃吧,顺便看看最近上演的雄狮少年“。你看,用微信就是2块钱的豆腐的事,用电话就变成了一次200块钱的消费,家就是这样败掉的。
技术对文化侵蚀的三个阶段
《技术垄断》中波斯曼开篇引用一个苏格拉底说的上埃及法老塔姆斯的传说故事。塔姆斯的朋友特乌斯发明了很多东西,包括数学、计算、几何、天文学和文字,他向塔姆斯炫耀文字发明,“我的成就是,文字会增强埃及人的智慧,强化他们的记忆,毫无疑问,我找到了改善记忆和智慧的担保书”。塔姆斯却说:“特乌斯,你真是发明家的典范,然而技艺发明人并不是评判发明利弊的最佳人选,使用者才能够做出恰当的评判。文字也是这样,你是文字之父,你喜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你把文字的利弊和它的实际功能搞颠倒了。识字断文的人可能不再使用记忆,可能会成为健忘的人;人们依赖文字,用外在的文字帮助自己回忆思考,而不再依靠内在的资源帮助自己思考。人们将接受到大量的信息,而不是老师的真传;结果,人们认为他们知识广博,然而实际上他们多半很无知。由于他们自负傲慢,自以为有智慧而不是真有智慧,他们就会成为社会的负担”。
当然,文字不像故事说的全部是弊端,舍此无他。但是信息过载带来的损害记忆,造成虚假的智慧,这危害在我们当下互联网信息爆炸年代,正天天上演。天天抱着抖音,似乎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深度学习和研究的能力。
新技术改变我们兴趣的结构:我们思考的对象要变化。新技术改变我们的符号:我们赖以思考问题的符号要变化;新技术改变社群的性质:我们思想发展的舞台变化。然而,这一切大家浑然不知,原因之一,是这种危害难以名状。他把这一切叫做技术垄断。
波斯曼把技术对社会文化侵蚀分成三个形态阶段:工具使用文化阶段,技术统治文化阶段,技术垄断文化。工具使用文化阶段,技术服务、从属社会和文化。比如自行车,作为腿脚的延伸工具,让你从A点到B点更快了,这是一种服务和从属关系。技术统治文化阶段,技术向文化发起攻击,并试图取而代之,但难以撼动。就像是,电视电子媒体取代传统纸媒的初期,虽然纸媒干不过电视、干不过互联网,干不过归干不过,但是作为纸媒的从业人员是瞧不起做电视的。人虽然倒下,但报纸编辑们头还是高昂着的。而到了后期就不是这番大义凛然的面貌了,微博只让发40个文字,我就不写长文,我改写段子;朋友圈只让发十秒视频,我就卡着点拍段视频,反正就不要脸了,沦为了技术的附庸和犬牙,而人工智能时代更是如此,大数据比我们更了解我们,技术成了主人,我们以为上网在收集信息,其实我们是被收集的信息,波斯曼把这叫着技术垄断文化阶段:技术使信息泛滥成宅,使传统世界观消失得无影无踪,技术垄断就是极权主义的技术统治。
当然,波斯曼并不是批判技术,技术和人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他批判的是文化的投降,批判的是我们沉沦在技术这碗迷魂汤里、在技术的舒适区里不能自拔,他警示我们这会如温水煮青蛙般危害我们沉沦自毁。
自我救赎,爱心斗士之路
对于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改如何做,不是波斯曼写书的核心,不过他了提了一些他的建设性解决方案。他号召人们以强力的道德关怀和博爱之心做一个“爱心斗士”抵抗技术垄断的危害,坚决反对文化向技术投降。
首先,他给“爱心斗士”提出了十条建议:
(1)除非知道民意测验里设计的是什么问题并为何这样间,否则就不理踩民意测验;
(2)不接受效率是人际关系最优先目标的思想;
(3)摆脱对数字魔力的迷信,不把计算当作替代评判的充足根据,也不把精确的计算和真理画等号;
(4)不让心理学或任何“社会科学”占据优先的地位,不让它们排挤常识里的语言和思想;
(5)至少对所谓“进步”观念抱怀疑态度,不把信息和理解混为一谈;
(6)不认为老年人无关紧要;
(7)认真对待家庭忠诚和荣誉的意义,准备伸手去接触人时,期待他人也有同样的需要;
(8)认真对待宗教的宏大叙事,不相信科学是产生真理的唯一体系;
(9)理解神圣和世俗的差别,不会为了追求现代性而漠视传统;
(10)钦慕技术独创,但不认为技术代表了人类成就的最高形式。
其次,他对如何改善教育体系,教育下一代,提出了把所有的学科课程设置都“回到基本功”,但这基本功不是技术专家所谓的基本功——成为没有献身精神、没有观点、只有大量技能到市场上去出售。而是,把每一门学科都当成”历史课“一样教,了解学科知识的源头和发展过程,理解知识的体系,熟悉哪些最优秀的思想和言论。熟悉这些优秀遗产赖以产生的思想机制和创造机制,要使学生能够参与与伟大人的”伟大的会话“,而不要让技术肆意斩断了我们文化的根基和血脉。技术只是提高学习认知的效率工具,只回答”怎么走“的问题,而不是”为何走“的学习的目的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