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中时，给我妈买三八节礼物。
别人的妈妈收到来自孩子的礼物是怎样的，我不知道。
我妈妈打着毛衣，姿势都没换一下，抬了抬眼皮，看着礼物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我的钱。”
我被别人当众辱骂，被孤立时，我妈没帮我。
相反，我说希望这个人遭遇不幸，我妈说我不善良。
她爱说，“我都不想说你，你看看人家谁谁多落落大方。”
她指堂弟。
心里有孩子的妈妈，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小婶婶有稳定的情绪状态。
堂弟不会被小婶婶一惊一乍，吓得半死。
小叔叔有雄厚的经济实力。
堂弟享有优越的生活，被高看。
小婶婶家世不凡。
堂弟享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长见识不在话下。
种种加起来，是堂弟在家得到诸多滋养，出门被人们捧着，愈加丰神俊秀。
我呢？
我妈妈一手把我吼得缩手缩脚，左右为难。
我家的经济状况，我妈很清楚。
我出门在外，别人常因我的卑微对我态度恶劣。
这些我没怪家里，她倒拿人家对比我。
最应该给予温暖的妈妈，最不拿我当回事。
和她的日常相处是会把内脏都气坏的，会憋出内伤。
洗碗时，我说这个洗好的先放这里。
简单的一句话，她听后突然吼起来，“你在哪拿的!”
蛮横的、刺穿耳膜的吼。
打扫卫生，我妈在旁边盯着。
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和先后顺序进行。
她既不告知我她的思路，又要求我按照她的想法打扫。
稍微不合她意，就一嗓子尖吼。
我真想把簸箕扣她头上。
看到我气得脸色发青，她居然笑，多好玩一样。
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生养出这么蠢的女儿，还有人娶，还为人母。
就像小时候洗手间有只蜘蛛，我很害怕，被妈妈发现了。
她故意把我往蜘蛛那搡，看我吓得不轻，她又笑了。
逮住机会就说我不开朗。
在这样的境遇下生长，不开朗算什么，不抑郁就不错了。
她一手把我吼得缩手缩脚。
因为这点，我在外受尽白眼和欺负。
我没和她计较。
她倒动不动来指责我，“我看到金万全那个样子，我都急得不行了。”“我希望你成熟。”她如是说。
言下之意，她都希望了，我怎么还不成熟呢。
我想说，她太高估自己了。
也太高估希望本身了，希望要是这么管用，世界都太平了。
我不知道贺涵出身于怎样的家庭，我很想知道。
想知道他的从容、笃定、魅力是怎么积淀出来的。
中学时，我和我妈说，知道暗恋的女孩有男朋友了，心里很苦涩。
我妈说，你心眼太小了。
心眼小？
这不是人的正常感受么。
遇到以上情况，智慧的家长会带着孩子去见世面。
见了更好的世界，就会把淡淡的哀愁放下。
我不奢望自己有这样智慧的妈妈。
但我也不希望我妈妈对我说，“某报纸登出了这样的报道：某个男孩爱而不得，死钻牛角尖，变成了精神病......”
高中时，很多同学家里为了联系他们方便，给他们配备了BP机。
我家没给我配。
我父母的经济状况，一个BP机并非承受不起。
不配就不配吧。
但应该知道没有通讯工具，联系不到我是正常的。
然而这一点知道也没有。
有次回家晚，迎接我的是，披头盖脸的一顿骂。
我妈得知我拒绝同学提出一起搭车、分摊车钱的建议，夸我做得好。
天黑、雨水没过脚踝、同学走了、我独自从不熟悉的街、转好几趟公车，到家。
依然夸我做得好，懂事。
真好笑。
能配备通讯工具，不配；
联系不到，以担心的名义一顿骂；
那么担心，得知我为了省钱，表扬我；
知道我在不够安全的情况下为了省钱，依然表扬。
有那么担心吗？
担心就配通讯工具啊。
担心就以尽早到家和安全到家作为第一标准啊。
都没有。
担心是莫名其妙的一顿骂。
真虚假。前后没有固定标准，不是爱。
固定标准有，以省钱为标准。
是不管怎样，都是她有理。
我的父母待我，除了刻薄还有凌驾于我之上的狂傲。
不管我和某位同学熟不熟悉，只要是同学，只要有人家的联系方式，我妈就会通过询问人家找我。丝毫不觉得给人家添了麻烦。
她就这样惹得几个同学分外讨厌我。
这就是我妈，她的担心廉价且无用。用来伤害我，用处倒大得很。
如果我说起某件事让我很难受，我妈就会说，“多想想人家对你好的一面，人要有感恩之心。”
她持这样的观点：
对你好的部分你要感激。
让你难过的部分，要因为对你好的部分，照单全收。
糊涂。
家里的某些亲戚，也持这样观点。
是以，你若和持这种想法的亲戚相处，一不小心，你就成了白眼狼。
因为那一点“好”，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不满。
如此霸道。
再说，是真“好”吗？
有些人的好，无非是给你某个你不一定需要的东西或建议。
我妈妈却对此无知无觉，还以“感恩之心”要求并衡量我。
有这样的妈妈，我最好连难过也不要有。
我最好也无知无觉。
我妈在亲戚聚会上就怕别人使唤不动我。啥时候都是，全全，快。把讨好他人的姿态做到极致。
要是哪件事我不依从妈妈的意思，她转身就走。
老师，你也许不会懂。
如果一个人总要为母亲匪夷所思的行为担忧，为她莫名其妙 ，动辄就有的糟糕情绪负责，就无法快乐。
不快乐就没有魅力。
所以我及不上贺涵，总被比下去。
你还记得小狗和狮子的比喻吗？
我被那个人轻蔑的态度灼伤，但我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道出了实情。
她还擅长把我没有感受到的伤害，看在眼里，原封不动地告诉我。
后来在与他人相处中也渐渐懂得，伤你的不是在背后说你坏话的人，而是当面把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翻给你的人。
同样，伤我的不是人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把这些统统告诉我的妈妈。
我就有这样的好妈妈。
别人的妈妈是防止伤害，我妈妈是生怕我不知道。怕我不难过。
长大以后我问她，“自己的孩子自己保护不了，时不时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吼孩子。你看不看得起自己，妈妈。”
她没说话。
我相信她绝对看得起。
不然她不会坚持那么多年。
我爸和我妈，在整我方面，神同步。
我爸喜欢和我玩一个游戏。
他问我，你想吃什么，爸给你买。
说想吃什么，他不买，说那个东西不好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游戏玩到我二十几岁。
我爸，很多事情我心疼他，他反而说我斤斤计较。
我是为自己计较吗。
我伤心，所以和他沟通带情绪。
他说他怕我！把沟通不了的错全推到我头上。
太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了。
我想沟通不了就不沟通了，这样也好。
没想到他给我老婆打电话（那时候我还没离婚），问我生不生气了。
我老婆说，你爸对你真好。
天哪！
我请求他，不要再装模做样地沟通。
他说他不知道说啥好。
好无辜啊！
他又开始用他的不知道，他的无辜伤害我了。
和他沟通还不如自己抽自己嘴巴呢！
我爸在某件事情之前他说他会支持我，他确实支持了。
等到那件事情结束很久了，他又说那件事浪费钱。
我深以为，作为父母前后说话要一致。
小时，堂弟表姐来看奶奶。
人家不是来找我。
我爸爸每次都会来告诉我。
某某来了，你快去奶奶家。
我不愿意，他就说你哪里高贵，咋那么不合群，那么孤僻。
人家不是来看我的。
我爸爸，却要求我欢天喜地去找人家。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就是以这种方式让我感到恼火、无话可说。
长大了当我表达愤怒。
他不解。
问我他哪里对不起我 。
我自己想了想。
都是小事情。
说出来不足为道。
可是，就是这些小事堆在心里让我喘不上气呀。
我觉得我的父亲是白痴。
但我没法亲口对他说"你是白痴"。
因为说了他会给我更多伤害。
他会翻脸像翻书一样快。
七岁的时候，金家四个亲戚去长宁温泉游泳馆游泳。
大姑一家、二姑一家、小姑一家和二叔一家。
这样的活动通常没有小叔家。
我爸爸妈妈没打算参与。
彼时，尚不知世情冰凉的我，想去。
我爸说，你跟着他们去。
没有托付谁照管，一句跟着，我就去了。
现在想来，我的每次行动都带着可笑的悲凉意味。
就这样，金家八个大人四个小孩，带着他们齐全的泳衣、泳圈、洗浴用品、各色食品浩浩荡荡地出发。
后面跟了一个我。什么也没带。
穿着内裤下水。
没有洗浴用品，无法洗澡，就穿着湿内裤，等他们。
一大家子人说说笑笑、嘻嘻闹闹地洗。
我再湿再冷，也等着。只用天热、很快就干了，安慰自己。
到家后，泳池里的水蛰得我浑身发痒。
这些都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入水的时候对着近在咫尺的泳圈扑通跳下去。
没扑上，呛水，吓得要命，回家后惊魂未定。
我全程印证了我爸的话。跟着。
我很想问问我爸，你连泳裤都不给我买，让我跟去干什么。
还有一次，除了小叔一家不参加，金家剩下的亲戚组织一次野餐性质的家庭聚会。
刚好我爸所在的灯泡厂有片空地。
大家商量在那片空地上进行。
在亲戚中受尽冷落的我，以为在我爸爸单位的场地搞活动，我能得到关注，心里有点高兴。
于是带着不该有的期待，期待起聚会，私下里还为这点小期待不好意思。
我带着兴奋与惴惴不安等来了那次聚会。
然而，没有多的关注，一切和以前一样。
甚至二叔邀请了二婶家的很多不认识的小孩参加。
回家后，我想表达失落，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说的了，可能没说清楚。
我爸说 ，“又怎么了，那是二叔家掏的钱，你有啥不满意的。”
从那以后我知道，关注这样的东西都不是自然给的，得用钱换。
我为这个规则感到可耻。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存有一丝高贵与美好的感情的，不像我爸爸说的那么庸俗。
其实我要的不多，一些关注而已。
我爸爸的杀伤力就在于，他一句话就能让你感觉到，“你自己事多！”
我像手里攥着衣角，脏兮兮的小孩，站在他们面前讨要关注。
关注没有讨要到，要到了“你不配得到关注”的感觉。
我爸和我妈一样，对他的原生家庭极度忠诚。
我如果对他的家人有微词，他不会想是不是他的家人没做好。
相反，等待我的，是非常难看的脸色，和更多伤害的话。
我不知道为了他人伤害自己孩子的人是怎么想的。
是觉得孩子对自己的爱不会消失吗？
估计伤害孩子的父母，都是基于这样自以为是的假设。
可惜这一假设并不成立。
父母亲为了他人和孩子对立，孩子会觉得全世界都针对他。
孤立无援，羞愤万分。像被拔光毛的山鸡，竖着一身鸡皮疙瘩，瑟瑟发抖。
因为这种种失望与愤怒，无法爱父母，是最无奈、最悲伤的事。
当我对我爸说，“你这样说，我很难受”的时候，他说，“我啥都要顺着你是吧。听不了一点不同意见。”
老师我记得你说过，有一部分家长学心理学不为当心理咨询师，单纯为了学习如何和自己孩子相处。
他们的态度多么谦逊，拥有这样的爸妈真让人羡慕。
认识我爸的人，都认为他是好人。
可我作为他的孩子，却痛苦不堪。
我想，成为让自己快乐、也能让身边的人快乐的人，比成为好人，重要。
大专毕业后，我不想从事正在实习的工作。
为这件事和爸妈沟通，他们笑眯眯地听着，一点也没打断我。
我以为交流的质量很高，说得特别认真。
结果说完后，他俩告诉我还得做实习的工作。
我觉得我被完全地当成了傻瓜！
我想做什么事，想让生活美好一点。
爸妈不是和我一起，而是看戏一样在旁看我，觉得我好玩。
我在他们面前像演独角戏的小丑。
我父母做什么事从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我永远是被动接受的角色。
在我印象中，和我爸妈一起做什么事，从没被提前告知。
去干什么事情总是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
这种感觉很糟糕。
是众多他们带给我的糟糕感觉中的一种。
还有，我爸妈从不认为美丽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对我有无穷无尽的担心。
我感到自己受到咒诅，别人样样好。我父母认为我什么都不行。
我爸妈对我的担心还具有控制我的目的。
因为有那么多的担心，就能时刻控制我。
我把他俩“无论怎样都是我不对”这一发现反馈给他们。
得到的不是他们认为我会思考，为我高兴，而是脸色十分难看。
我强势起来，拒绝他们欺负的时候，他们又装弱小，说他们怕我。
真有能耐，我的父母亲太了不得了，在伤害我方面，怎样都有办法。
（未完，待续）
作者的话：
看剧时，一集老金抱头坐在子君沙发上哭，哭得特别无助。
当时想，“他内心里的小男孩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不肯长大。要怎样的理解给到他，他才能长大。”
抱着这一想法，尝试写这篇小说，将近两年时间，写写停停，希望你喜欢。
焰蝶，觉得这意象非常美。
浴火重生、破茧蜕变、翩跹起舞，正合一个人的成长历程，就取来做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