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周妈走了。
出殡的那天，有个清瘦的老头，带着茶色的眼镜，缓缓地走在送行的队伍前面，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悲戚。他就是周妈的老伴陈伯。
周妈年轻的时候是个十足的丑女，眼睛小，嘴巴阔，鼻孔朝天，笑起来上露出红红的一片牙龈。五官不好看，身材也跟着拉分。个子和重量都是150，一个是150厘米，一个是150斤。
大嗓门的周妈见着人就喜欢和人寒暄，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嫁的老公不光是吃皇粮的人民教师，还是一位大帅哥。有见过周妈老公的人，证实了周妈没有撒谎。她的老公身材匀称，五官清秀，有着知识分子的儒雅。两人走在一起，见到他们的人私下里都说皮糙肉厚的周妈像是她老公的妈。周妈听到后，非但不生气，还很得意。
说起和她老公的认识过程，周妈总是笃定地说：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周妈从小家里姊妹多，过得很艰难，她小学毕业就不念书了，先帮着家里干些杂活，后来就在学校门口摆个小摊，卖些学生们需要的铅笔本子之类的东西。
当瘦弱的周妈渐渐长成茁壮的周妈的时候，她的真命天子出现了。
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陈伯，分配到周妈摆摊所在的初中学校，穿着一件颜色有些发暗的白衬衫，脸上架一只眼镜，唇边有一圈淡淡的胡须，整个一个学生模样。但是就在周妈看到他的那一眼，周妈觉得心脏莫名其妙的悸动了一下。
从那以后，周妈的目光就有了落脚点。上学，放学，课间，周妈都会寻找那个身影，如果见着了，那一天都很开心；如果没见着，那一天像掉了魂儿似的。
年轻的陈伯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他了。初来乍到，在这个学校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他只觉得门口卖文具的姑娘对他挺热情，每次见他都笑，有时还塞给他几个热乎乎的包子。
二.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学期后。
有几天没见到陈伯，周妈有些不自在。后来实在没忍住，就向认识的老师打听，才知道陈伯的父亲得了急病，家境也不好的陈伯正忙着四处借钱给他父亲看病呢。周妈连思索都没有，匆匆地收了摊，回家把这几年苦巴巴攒的钱一股脑拿出来，直奔医院。周妈的举动让陈伯有些懵，他没想到一个仅仅点头之交的姑娘在关键时刻能出手相救。
最终，陈伯的父亲用周妈的钱顺利地做完手术，化险为夷。活了过来的陈父自然忘不了感谢周妈，一来二去就看出来周妈的心思，于是就打算撮合两人的婚事。可是喜欢写诗的陈伯一百个不乐意，周妈与他读书时暗恋的女孩相差太大了。比驴还要犟的陈父天天跑到学校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这条老命就是人家给的，咋能忘啊？不就是嫌人家长得丑吗？可人家心里美啊！好看能当饭吃啊！
陈伯在内外夹击下缴械投降，和周妈结婚了。
结婚那天，陈伯喝的烂醉。
婚后的周妈更忙了。不仅要摆摊，还要抽空回家做饭洗衣服收拾家。
陈伯上完课，要不猫在屋里写诗，要不就出去和朋友们打打牌，下下棋，饿了才回来。吃好饭嘴一抹，又出去晃悠了。后来有了孩子，孩子吃喝拉撒，半夜起来换尿布的事都是周妈一个人的。
有人看不惯，就好意提醒周妈不能惯坏了陈伯。周妈一脸的无所谓：我家陈老师是知识分子，哪能让他干粗活呢？为他做些事，我不怕累。
外人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三.
周妈平静的日子在四年后被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打破了。
陈伯的语文教研组新分来一个女大学生，青春靓丽活泼开朗，没事就向陈伯请教问题。时间久了，陈伯的心思就有些活络了，女大学生对成熟稳重儒雅翩翩的陈伯也有了好感。
听到风吹草动的周妈如临大敌，把孩子往娘家一扔，赶到学校找到了那个女老师和她撕成一团。陈伯铁青着脸，冲上去扇了周妈一巴掌，骂她丢人现眼。众人拉开了周妈，只见周妈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地上，哭得像是死去了亲娘。
不屈不挠的周妈经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统方法，成功的赶跑了那个试图破坏她幸福的人，笑到了最后。
可是改邪归正的陈伯对周妈越发冷淡了，回家根本没话和她说，最多和孩子聊几句。家成了陈伯的旅馆。
可周妈不在乎：只要人在我身边就好！
日子像流水一样缓缓地向前流淌着。
四.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周妈和陈伯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陈伯班上有个孩子在上课时调皮捣蛋，被陈伯罚站了一节课，孩子就回家向父母告状。哪知道那家父母非常护犊子，带着人就奔学校兴师问罪。第一天沟通未果，第二天又来了。周妈怕陈伯被欺负，放下手头事情也赶了过去。果不其然，话不投机时，那个家长拿出揣在口袋里的水果刀就朝陈伯扎去，说时迟那时快，厚身板的周妈挡了上去，那把刀深深地扎到了周妈的右肩上，鲜血直流。
没想到这次流血事件意外的改变了陈伯对周妈的态度，他不再对她冷若冰霜，开始学着和她好好说话，开始学着分担家务。
完全康复的周妈又出来摆摊了，还是逮到人就聊，聊到开心的地方，总能见她露出红红的牙龈，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年逾半百的她，竟然能在她脸上看见从未看见过的红晕。
五.
那次体检后，陈伯是第一个知道周妈得了胃癌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哭得那么伤心。
他很怕这个丑女人有一天真的会离开自己，因为在他眼里，丑女人看习惯了也就变得不那么丑了。
尽管陈伯带着周妈去了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可周妈还是走了。
听说，临走前的周妈带着笑，咧着嘴，露着红红的牙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