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我喜欢上王者荣耀，就讨厌上电话推销：
“先生您好，现在我们有一线江景房海珀明轩，平均售价只要两万，请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了解一下？”
“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正在打游戏。”
“抱歉打扰您了，那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呢？我十分钟之后打给您，可以吗？”
“啊？不感兴趣，真的抱歉……”
“哦，先生您是对商品房不感兴趣吗？我们还有很多商铺可以用来投资啊……”
“抱歉，我是大学生，没钱买房……”
“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先加个微信，等到以后你有需求，或者的亲朋好友有需求都可以联系我啊。”
……
等到纠缠结束，游戏也结束了。被人举报挂机N遍以后，我学会了把他们的废话扼杀在摇篮里——永远不要接电话。
说实话，我实在瞧不起这样的一群人：毫无保留的偷窥他人的隐私（他们甚至能叫出我的姓氏）；毫无忌惮的打扰他人的生活；恬不知耻的反复纠缠。
但是，我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2
暑假开始，老爹问我有什么打算。像我这么有主见的人，自然有打算：我打算在这个赛季打上荣耀段位；打算和同学去漂流，最好是趁他不注意，一脚把他踢下橡皮艇；打算找个女朋友，稀释一下体内的雄性荷尔蒙。
什么，我这是狗屁打算？呵呵，你见过什么打算不是狗屁？蝙蝠侠打算拯救世界，小丑打算毁灭世界，我打算买张票去看他们拯救世界与毁灭世界——如果没有这些狗屁打算，就不会有这么多屁事。大家都没打算的活着，不好吗？
既然你没有打算，那就按我的打算去做吧：这个暑假去房地产公司实习，有一个朋友在哪里做老板。
第二天的酒桌上，我看见了所谓的朋友：肥头大耳，目光透过老鼠大小的眼睛反复的打量我，就像是人贩子在掂量着我到底值个几块钱。
按我一百六的体重，考虑现在市场上高涨的猪肉价格，我应该贵比千金吧。果然，那肥鼠嘿嘿一笑：老李啊，我看你儿子不错，明天就来我公司上班吧。
那头应声回答：那好啊，承蒙你照顾了。一定不要心软啊，多锻炼一下他！
我略微有些不爽：老爹，价格都没谈，就把我卖了，你的打算欠妥啊！
什么，叫我少说点？我是有有头有脸的人，你这样无视我的价值，是违反市场规律的。
什么？我再说你回去就揍我？哼哼，老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已经长大了，一米八三的个，你以为是开玩笑啊！你这老胳膊老腿，短胳膊短腿是要跳起来捶我膝盖吗？
3
肥鼠很喜欢吹牛:他是顺德裕丰地产的顺德部总管，曾经创下了半个月180万的业绩。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还真信了这个糟老头。
这样的人才用来搞管理，确实屈才了。所以，他老是找我聊天，非要跟大学生探讨一下推销技巧：
如何判断一个人有没有买房需求？
在什么地方，有钱的大佬比较多？
怎么和别人搭讪，怎么推销？
怎么约客户出来看房？
……
我不懂，不感兴趣，也不想听你扯淡！
呵呵，小老弟，我是你老板，找你聊天是看得起你。你还想走？去哪！给我坐在这里，我要给你上上课！
要说服客户，一定要察言观色：有些人一到售楼中心就东张西望，到处闲逛，代表什么？不打算买房？呵呵，猜错了！这些人才是有钱的大佬，搞投资的！
有些人和你聊房子，身体后摆，小腿后收代表什么？呵呵，就算他看起来很认真的跟你说话，内心也是对你不感兴趣的，起码他不信任你。
……
你这臭小子听我说话为什么打哈欠！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给我去打电话。老子我大字不识几个，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就领悟了这套绝学，你一个大学生能差到哪里去？
师傅，你英明神武，学识渊博。我听你一席话，胜过读十年书。我刚刚分明领会了营销心理学，博弈论，微表情心理学……师傅你让我对知识融会贯通，豁然开朗。要不，你再讲讲吧！
还想听？哼，晚了，给我滚去打电话。喂，回来，给我把门带上，我要打王者了。
4
打电销是人做的事吗？我这辈子最讨厌两件事——被电销骚扰以及用电销骚扰别人。
十个电话，能打通一个电话，就不错；十个打通的电话，能有一个在三秒钟之内不挂断，是幸运；在那十个听完你说话的用户中，有一个购买意向的，是奇迹。最后，如果你能加到他微信，你该回去拜佛烧高香。
一张没有尽头的电话单，像是夏日的蚊虫，每一个数字都叮咬你的耐性，吮吸你的精血，一群又一群，杀人不眨眼。电话单是小区保卫处买来的，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肥鼠说这是公司机密，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不能外传。
我不以为然，像我这种穷人，一辈子就买一套房子，你向业主推销房子，有什么意义？
肥鼠看了我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种穷人不是我们的用户群体。另外，多打电话，少说废话！
好好好，老板，你果然与众不同，说句话都押韵。不烦你了，我打电话去了！
“喂，老妈，我是你的亲儿子啊！这里有点无聊啊，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啊？还有，你老有没有兴趣再买一套房？你亲儿子我给你打八折。什么？我哪有赚钱，提成不过三个点而已。什么？叫我好好做事？我这不是在像你推销啊！喂喂喂，你别挂电话啊！”
“喂，老爸啊。老妈说想买一套每平方一万七的精装复式公寓啊，您儿子手里正好有资源，要不要考虑一下啊？什么，我妈在你旁边。没事，两个人一起讨论一下嘛……”
5
肥鼠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除了剥削劳动人民，就只会打王者。他信誓旦旦的威胁我，如果这个星期找不到一个客户，就扣我工资，另加一百个俯卧撑。
嘿嘿，瞧瞧这副嘴脸。难道你当我的蚂蚁花呗是摆设？什么，一百个俯卧撑不能分期付款？你别看我长得老成，我可以去告你虐待童工！不行就滚？好，我滚！
老板，我滚去打电话了，您别生气。
推销行业最吃香的是女声，这一点，作为一个男生，我深有体会。当你打着游戏，好不容易挂机接个电话，居然听见一个男声在怂恿你买房，正常男生都会骂几句。但是，如果是一个女生，正常男生都舍不得骂。我就有些特殊，一般都会挂机，和她好好聊聊人生。毕竟，有这样一位人美声甜的（相貌根据声音脑补而来）女生费尽心思的陪你聊天，还对你百依百顺，苦口婆心，怎么忍心错过？
为什么吃香的不是女人，而是女声？有两个原因，第一：女生未必有女声。第二：男生未必没有女声。在我们小组，有一位江西的同僚，玲珑身材，五官精致，但她说话比我还男人。据说天生如此，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就像是兰博基尼的外壳加上拖拉机的柴油发动机，养眼，但伤耳。与此同时，在办公室里的五十人中，无论你是胡子拉碴的东北大汉，还是戴着眼睛的斯文书生，统统的都练就一副女声。
迫于肥鼠的淫威，也是为了生存，我也嗲声嗲气的说话。后来被同事投诉，顾客举报，我不得不重拾男声，成为办公室的一柱擎天，遥遥可见。
6
电话打久了，就像是和女朋友呆久了，没有黄，没有绿，也该腻了。同事小光头摸了摸程亮的头，诞生了一个聪明绝顶的想法：小李子，我们去打街霸吧。
什么是街霸？就是上街推销，这是一个体力与耐力的无底洞。另外，愿你脸皮厚如城墙。
傍晚的顺峰山公园，有钱人都在餐后散步，没钱人都在餐前散步。看见一位成年大叔在慢跑，小光头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先生，您好，请问能不能占用您一分钟时间来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业务呢？
先生目光沉稳，不置可否，做匀速前进运动。
先生，我们是顺德裕丰集团的，现在我们有一线江景房海珀明轩，均价只要一万七……
先生微微点点头，眨了眨眼，做匀加速前进运动。
小光头也跑得更快了，灯光拍在他的脑门上，像闪烁的霓虹灯。
先生，我们不仅有精装复式公寓，也有商品楼……
先生，向他看去：麻烦让让。然后步履稳健，隐没在拐角处。而小光头就像是三级火箭推进器，在别人高高向上的时候抛下。
小光头，何必呢？跑这么快，白出了一身汗。他向我哈哈一笑，两只手拄着膝盖，身体随着呼吸像海浪般起起伏伏。他喘着气，眼睛却不老实，目光向四周发散。
那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不行，有钱人才不会这样找罪受；那个插着耳机的中年人——虽然可以，但是人家一定不理你……
我看那人就不错啊，一身名牌，面相不凡，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小光头，你了点头，那我就去了啊。
小兄弟，你几岁啊？刚刚六年级？哦，那你有没有找女朋友啊？有暗恋的啊，那不能放手啊，一放手你就和哥哥我一样了。怎么办？那还不简单，娶了她呗。你先买一套房子，接着就能和他在一起了。那爸妈不会给你买？那还不简单吗！你妈每告诉你如何正当的争取自己的权益吗？一哭二闹三上吊，记住了，为了爱情！
儿子，你在干嘛啊！这人鬼鬼祟祟的，还穿着一身西装，一看就是斯文败类！理他远一点！
7
有人说，失败乃成功之母，我想，我一直失败的原因是没有找到成功它爹。由此可见，失败不是单体繁殖的生物，一定要被人搞才能发生质的变化。一直以来，我都不断的尝试，给成功找他爸，但所有东西都拜倒在她妈的石榴裙下，不是硬不起来，就是直不起来——无论是电销，还是街霸，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肥鼠看我一声不吭，神情抑郁，赶紧把十二楼的窗子关紧，语重心长的看着我：小子欸，这么快就萎了？没有一个男人样！连一个女人都比不上。
呵呵，我要是个女的，他们就不挂我电话了；我要是个女的，那些猥琐大叔就怜香惜玉，不会走开了；我要是个女的，看见你这肥头大耳，早被吓走了。
你你你……还敢鄙视老子，要不是你的老子要我锻炼一下你，老子我还真把你炒了。想当年，我当兵的时候也是玉树临风，一枝独秀的。你别不信，要不是为了赚钱我会油嘴滑舌？要不是为了应酬，会搞出这么大个啤酒肚？
就你这熊样，被拒绝几次就垂头丧气，以后怎么找女朋友？你看看人家刘姐，四十多岁，因为离婚要抚养两个小孩，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二点。有一次带着小孩去陪客户，小孩摔倒，额头流血要缝针，她就先贴了两块创口贴，等到签完合同再去医院。
你再看看人家伟哥，脑癌晚期，还剩几个月。自己离开家里，在这里挣钱，永远不连累别人，连同事捐款也不要……
师傅，这些事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但是，买房实在太无聊了，太伤自尊了。我半个月都没一个客户，都罚了几百个俯卧撑，实在没兴趣。而且，这东西有什么前途，哪天国家调控房价，我们就都失业了。
呵呵，我在这行干了十来年，还用你说！来这里工作的哪个是为了明天？都是为了今天活下去。老子当初全家三个人，有一个还在老婆肚子里。口袋里只有吃饭的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是不放下军人的自尊心，全家就得饿死，你选哪一个？
师傅，你放心，我以后饿死也不会做这样的工作。
好了，你可以走了。你爸说，只要你有这个觉悟，你就可以回家了。以后我不想看见你像我们一样卑躬屈膝，见一次打一次。
你现在可以滚了。回来，给我把门带上，我要打王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