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上不完的“愁”

      娘又开始嘟囔了“包子也没吃完,香肠还有,鱼、菜可别再买了,真上愁,东西都吃不了,冰箱也放不下,这天天吃的跟过年有啥区别,原先过年也没吃这么好——”“怎么还给我买衣裳,忒新鲜、忒洋气,我又穿不出去,真是的,我这衣裳多的,又穿不坏,到死都穿不完,光叫上愁——”似是嗔怪,似是喜悦,每天都嘟囔这个,每嘟囔一遍,嘴角上翘的弧度就增大一些,笑意就加浓几分。

        娘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家里兄弟姊妹多,没上几天学。在娘的记忆里,一辈子有着上不完的愁。六几年,家乡来洪水,邢台大地震,国家还外债,生产力低下,粮食不够吃,村里人吃不饱,就有人吃树皮,挖野菜,很多人出现浮肿,村里时不时往外抬死人,娘是家里老大,从那时,就开始跟着大人上愁一家人的吃穿。

      七几年,怀着孩子,营养达不到,还得天天去地里干活,拉着地排车上坡,直想晕过去。可怜我的弱小,娘总说“你体弱多病,是胎里不壮,那时候穷,娘没把你养好——”。娘说我小的时候,吃饭挑食,一到吃饭的时候,头往椅子上一耷拉,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娘就愁的掉眼泪。娘在月子里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留着那几个宝贝鸡蛋换点米面填饱一家人肚子。出了月子,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下织布、纳鞋底。越是穷,越是觉得家里人饭量大,也是,每天粗茶淡饭,一年,一家五口人,就生产队分那三四斤油,又舍不得吃肉吃鸡蛋,肚里没油水,就显得人吃的多;一天天织布,做鞋,越是忙活,越觉得家里人不够穿,也是,家织的布不禁穿,家做的鞋不禁磨……

        八十年代,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分包到户,八四年大丰收,家里一下子过上了好日子。记得那年过麦的时候,爹赶着牛打场,娘烙了千层饼,卷上大葱炒鸡蛋,让我送到场里,爹吃得那个香就别提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娘不再织布做鞋了,我们都穿上了买的新衣新鞋。村里分了宅基,娘又开始拉土垫宅子,一锨一锨地装,一车一车地拉,等到垫好宅子,盖好房,漂亮的娘就显老了。刚说喘口气,爷爷肺癌住院了,爷爷的病,淘净了家里所有的钱,沉重的药费压弯了娘的腰……

        九十年代,我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弟弟的生意也是风生水起,娘皱着的眉头日渐舒展,再后来,我在县城住安了家,弟弟在北京买了两座楼。地里的活儿也越来越少,要么是机械化,要么就雇人,娘就开始闲下来了,闲下来的娘没事就守着电话,盼我和弟弟回家,成了她上不完的“愁”。今年过年的时候,弟弟把娘接到了北京,带娘去游故宫,爬长城,赶庙会,逛超市,没想到,这也把娘愁着了,娘说,“不行不行,这北京忒好了,在这里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愁的慌——”嘴上这么说着,还愿在北京住着。

        娘在北京最愿意去的地方是天安门广场,最愿意看的就是天安门广场上升旗,最愿意听的就是国歌响起。是的,这个共和国的同龄人,在五星红旗下,陪伴着这片热土风雨七十年,七十年里从缺吃少穿到衣食无忧,七十年里从土坯房住进了楼房,七十年里从看病发愁到老有所养,七十年里从真正的发愁到喜悦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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