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3月初,身在新冠肺炎出院患者康复隔离点的澄澄(网名)内心很不安,他的妻子和母亲都未出院,而网络上又爆出很多已出院患者复查“转阳”的新闻。为转移注意力,澄澄自建了博客网站,将自己正经历的事记录了下来,以下内容是将他的十几篇博文整合而成。
——able君
感染新冠肺炎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对这个问题,我很有发言权,因为,我、我妈、我老婆都曾被确诊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肺炎患者。想说说与此相关的一段难忘经历。
01
突然病发
2020年1月29日下午,我觉得头昏脑胀,小腿隐隐作痛。到了晚上,症状升级为头痛+全身肌肉酸痛。
第二天一早,我跑去人民医院挂了呼吸内科的号,排队时护士用水银体温计为我测量了腋下体温,经这一测量,我才知道自己正在发烧,38℃!护士连忙把我带到了发热门诊。
发热门诊的医生问了两个问题:1、最近有没有去过武汉?2、有没有跟武汉或者湖北回来的人接触过?我答:没有,几个月没去过外地了。医生便开了个血常规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对旁边的实习医生说:“你看,这个淋巴细胞偏低,就是病毒感染的表现。”
体检报告单
但由于我没有出现白细胞偏低的情况,加上没有武汉旅居史和接触史,医生提供了莲花清瘟颗粒和布洛芬混悬液,并叮嘱体温超过38℃才能吃混悬液,就让我回去了。
附带吐槽下电子体温计,我在家时常用电子体温计,但测出的体温从未超过37℃。而在当天回小区的时候,保安用电子体温计给我测出的体温竟是36.2℃,还给记录了一个:体温正常。我是发热病人啊哥哥!
02
我妈也病了
拿药回家时,忽闻一股中药味。我妈说,中药是诊所医生给她开的。
一想到诊所里测体温的也是电子体温计,便用刚刚在路上买的水银体温计给妈妈量了体温,一测发现竟是38.3℃。接着,我与妈妈交流起各自病情,发觉症状一模一样。但我们都没往新冠肺炎上想。
晚上6点半,我带妈妈去市人民医院做了血常规和CT检查,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等报告过程。
期间隔离病区有病人出来做检查,他们前后都有背着消毒液桶的护工跟着消毒,我跟妈妈开玩笑说:“这个阵仗太大了。”
后来,医生看了妈妈的报告,表示有点拿不准,需要上级确定。我们又等了1个小时,结果被告知,报告已被交给专家组。我们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再过了半小时,医生对我妈说:“经过讨论,你的病高度疑似新冠肺炎,先入院接受隔离观察吧。”
妈妈的表现很镇定,说:“到这一步了,顺其自然吧。”当她走出诊室的时候,居然也是消毒液开道,体验了把“阵仗”。
03
一家三口被确诊
帮妈妈办完入院手续,我问医生:“我症状和我妈的一样,要不要也查个CT?”医生说:“最好查一个。”
于是我就去挂号、拿检查单、照CT,这一系列事做完时,我决定先回家一趟。
到了家,我把卧室门只推开一条缝,都没敢往里呼气,小声对老婆说:“妈妈住院了,我来拿东西,你好好带娃,辛苦你了。”语气像交代后事似的,令老婆有点紧张。安抚了下她后,我拿起生活用品,又向医院出发。
医生见到我CT报告时,说的是:“病症较轻,可是你母亲的病况比较典型,你也入院治疗吧。”我同意了。
接下来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办完住院手续,我发烧更加严重了,然后被抽了12管静脉血、1管动脉血,于凌晨1点吃下退烧药,1点半再测了一次体温,才被护士允许睡觉。
1月31日早上,我感觉身体仿佛恢复正常:不发烧、不咳嗽、不气喘。随后医生过来采集咽拭子,说是要送到市疾控中心检测。
下午,病房里来了个手持对讲机的医生,对讲机另一边是一位正进行流行病学调查的疾控中心工作人员。在他初步询问后,我们互加了微信。
那个白天,我打电话安慰老婆:“应该是普通发烧,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家吧。”
隔离病房
但当晚,我体温38.3°C,头痛,全身无力,连举手机都费劲,肺里像火烧一样难受,身体却感觉发冷。护士见状,给我贴了退烧贴。
老婆在那个时候打来电话说,卫生局要求她和儿子马上去集中隔离点。后来回想起来,觉得那时我和妈妈的核酸检测结果可能都出来了。
2月1号上午,我继续配合疾控中心做流行病学调查,努力回忆从症状出现前14天开始的行踪。我心里纳闷:不是还没确诊吗?怎么问这么详细?
谁料当天下午,刺激一波接一波。先是护士来通知我们换病房,接着妈妈的主管医生通知,我们的核酸检测显示阳性。加我微信的那位疾控中心工作人员也说:检测结果要送到成都复核。
令我的侥幸完全落地了的,则是一个《关于紧急寻找密切接触者的通告》。
寻找密切接触者的公告
我只好对老婆说:“你安心在集中隔离点住一段时间吧,我和妈妈都感染上了。”老婆一下子就懵了,估计那刻她的心理状态是十分震惊和害怕吧。
老婆平复心情后,问:“万一我也发烧,儿子怎么办?”我思考片刻,给我爸打去一个电话,叮嘱他要做好去集中隔离点带孙子的准备。据老爸后来回忆,他挂那个电话时全身发抖,非常恐惧。
一语成谶。晚上10点,老婆的体温升到38°C。我知道后急忙联系了疾控中心和我爸。而后老爸驾车几十公里,于次日凌晨1点赶到集中隔离点,当时儿子有无感染、有无传染性都是未知的,老爸此举相当于冒着生命危险来照顾孙子。
老婆是在凌晨3点被救护车送进区人民医院。在做CT后,她被安排了输液。
之后几天,我仍会在下午5点左右发烧,并于凌晨2点左右退烧,身体冷、头痛、肺部像被刀刮火烧的症状也依然会出现。
好在不久以后,同样被确诊的老婆转院到市人民医院,能和我做伴。我们的心情都好了些。
04
治疗中的苦不堪言
我们在医院做的检查,主要有抽血、CT、血氧饱和度监测。
新冠肺炎病毒首先伤害的是肺,肺功能受损的直接影响是氧气交换不充分,血氧饱和度下降。
血氧饱和度正常范围是在92-99,可通过指脉氧监测仪监测,不过这种仪器存在一定误差,最准确的监测方式是抽动脉血进行血气分析。
指脉氧监测
患者都挺怕被抽动脉血。抽动脉血的注射器针头大概有4厘米长,抽血时几乎要全扎进肉里,还得左右找一下才能找准血管,护士戴的护目镜上又布满小水珠,操作起来更不便。
在反复发烧的时候,我基本是隔两天就抽一次动脉血。退烧之后,如果做指脉氧监测时血氧饱和度低于90,也得“抽一个血气”。而重症患者需要每天抽3针动脉血。
相较而言,做CT是很舒服的事情,只有在做CT时我们才能呼吸到病房外面的空气。
因为没有针对性药物,我的治疗方案从头到尾都是中药+干扰素雾化+克力芝抗病毒治疗。
克力芝带给我的副作用是腹泻,每天拉4-5次水状物,拉到肚子很痛。出院后才从新闻上得知,克力芝对新冠肺炎无效,但这是后话了。
老婆和妈妈在后续治疗中停用了克力芝,一度改用磷酸氯喹,然而这药的副作用也大,所有使用它的病人都出现了腹泻、头痛、呕吐等症状。她们俩只吃3天磷酸氯喹就停掉了它,因为这时,磷酸氯喹过量可能致急性致死的新闻出来了。
恐怖的是,老婆停这个药3天后,头痛、反胃的情况均未消失,仍吃不下饭,我很担心她的身体会垮。幸好,之后医生不再开类似的抗病毒药物,而是将其换成成都发过来的中药。
05
舆论猛如虎
从入院到2020年2月4号,我一直在配合流行病学调查,仔细回忆种种细节,争取找出传染源与所有密切接触者。
列清单来梳理细节
经过综合分析,我们得出最有可能的感染路径是:1月20日前,我妈在出门购物期间与病毒携带者有接触,导致感染,1月23日她出现初步症状,但因服用莲花清瘟胶囊,症状有所缓解。春节放假后,我和老婆被感染。1月29日,我和老婆出现初期症状。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在感染期间基本上都宅在家,没有传染给他人,而且儿子和老爸也都没被感染。
可是,恐慌情绪还是随着我们入院消息传开而蔓延,我亲眼看到不少微信群里充斥着各种猜测。最多的发问竟是:官方为何不采取行动?最终让我忍不住的,是某个人发的一句话:他有病,还要出来害别人!
我怼了他,并表明了身份,向群友说明了自己的可能感染路径、行踪,以及官方已采取哪些行动,让他们不要恐慌。
之后,我的发言被截图、转发,甚至又转回我这里。由于我在那个群备注了姓名及手机号,逐渐有人找我证实,而我也一一接听,解答疑问。令我非常欣慰的是,很多邻居的恐慌情绪随之渐渐平息。
等候CT复查
06
出院后又被隔离
2020年2月6号,我终于退烧。一周后,指脉氧基本能保持在97-99。因两次咽拭子核酸检测结果呈阴性、大便核酸检测呈阴性,我得以于去年2月17日出院。
出院前一天,我激动地在病房里走个不停,把微信步数硬是走成1万多步。
去年2月16日搬进普通病房,在房间内步行一公里
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已乱成一团。以往没带过孩子的我爸可谓半路出家,忙到没时间整理房间,而疾控中心工作人员曾到我家消过毒,地上、柜子上、门上全是已干燥的白渍。
和儿子亲热后,我决定把家给打扫干净。可是,只忙活了一下午,就开始喘气,非常疲惫,这才发现自己仍是病人,新冠带来的损伤并没有远去。
2月21日,看到新闻上讲,成都出现新冠肺炎出院患者复查核酸呈阳性的情况。我有预感,政府将采取相应措施。
果然,22日上午,社区的徐书记就电话通知我立即去集中隔离点。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才陪儿子4天,又要离开吗?
吃完午饭,我开始收拾东西。儿子仿佛有所察觉,大声哭闹。在外面等电梯的时候,仍能听到他的哭声,我的心碎了,也泪流满面起来。
集中医学观察告知书
待到住进集中隔离点,才知此次隔离,其实是为确保我们康复而实行的康养隔离。
隔离点的条件还不错。护士们都穿着全套隔离装备,房间里有wifi和电视,关键是伙食也很好,每顿都有营养丰富的四菜一汤。
但环境的舒适并没有让心里的忐忑散尽,最初几天,我总想着妈妈和老婆什么时候能出院、老爸能否带好儿子,对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格外敏感,体温达到36.9℃就会特别紧张。
幸好,我没有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一周后我开始找事情做,比如听音乐、记流水账,心态也就变得平和起来。
3月9号早上,康复隔离结束。开车回家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窗,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07
与家人团聚
这次回家,不敢再不停做家务,洗澡之后就是带娃出门玩。当我走到路上,竟看见很多人敷衍地将口罩挂在耳下,觉得真是不安全。毕竟,我们根本不知道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经历过什么。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省中医院寄来的中药和艾灸用品。真的很想感慨:生在中国好有福气,政府对新冠确诊患者确实没的说,我们不仅治疗费全免,享有很好的康复隔离环境,被医学观察、解除隔离时还都能拿到中药。
刚从隔离点出来那阵子,我的身体仍有点虚,有时会感觉气紧。为尽快恢复,我严格按照省中医院提供的康复计划来做运动,如做呼吸康复操,还网购了指脉氧监测仪,以便自测血氧饱和度。
与此同时,我常跟妈妈、老婆视频聊天,鼓励她们保持良好心态。
在家大约等待了20多天,妈妈和老婆终于相继出院,一家人得以重聚。此时新冠疫情的一级应急响应下调为二级,社区的封闭式管理也已解除。
和她们见面后我才知道,妈妈遭遇过病情恶化,在死亡边缘挣扎10天才脱离危险。
期间有两个护士对她进行24小时寸步不离的护理,主管医生还在办公室睡了10天,一直紧盯监控指标。
每当想起这些,都觉得后怕,心惊肉跳的。
我想,妈妈的乐观心态也许是康复的一大原因吧,她不会沉溺于坏心情。听说某天省市专家远程会诊我妈,有人问:“病人精神状态怎么样?”护士答曰:“不错,还在追剧。”
08
好好生活
新冠肺炎对我们一家的影响,其实仍没消失。
CT复查结果显示,我和我妈的肺上都有纤维化病灶,老婆的肺上虽没什么阴影,但到底是在病床躺过几个月的人,身体变“懒”,容易累。
新冠对我们更多的影响可能是心理方面的。我妈变得不怎么出门,会对快递和买回来的菜反复消毒,还会用消毒液洗衣、拖地。
我儿子则沉默了许多,显得缺乏安全感。我跟老婆只能用更多的陪伴补偿他。
全家人经过这一难,都觉得健康是最重要的。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良好的饮食和生活习惯、调节心态。
疫情还没结束,可生活总要继续,愿你我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