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阴沟里，仍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最近看的《绿皮书》，很优秀，写此文聊一聊，沉淀一下。

初看片名：绿皮书？不太明白是什么，观影前果断去了解一下。

影片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962年秋，恰好是前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1862年9月22日颁布《解放黑人奴隶宣言》100周年之际。可一百年过去了，黑人在美国普遍地区受歧视的现象依然严重，可见改善这广泛存在的社会问题是有多艰巨，美国人曾经怎么了？这值得深思。

这让我想起另一部巨作，美国作家哈珀.李1960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同样是在特殊时期里，也有着弱势群体的标签，它讲述了一个名叫汤姆·鲁滨逊的年轻人，被诬告强奸白人少女，只因他是黑人，尽管辩护律师有其不是强奸犯的充分证据，但也无力阻止陪审团认为黑人有罪的结论，汤姆深感绝望，最终越狱被枪杀，酿成了悲剧。作品发表次年即拿下普利策奖，累积销量已超4000万册，长盛不衰，足以证明美国人对这偏见及种族歧视问题的重视程度，有直面伤疤的勇气，也在努力建设平等自由的和谐社会有所体现。

这次的《绿皮书》也拿了奥斯卡三个奖项，在选材及立意方面，政治正确有了很大的加分。

无论是史料，还是影片里，那个时期的美国，种族歧视较严重，尤其是黑人，他们像是普遍不被白人待见，基本的合法权利不见得有保障，不能随意出现在特定场合，不能和白人共享酒店，餐厅，甚至洗手间，生活工作的许多方面都举步维艰，绿皮书就此应运而生了。

绿皮书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告知黑人在哪可以安全就餐，饮酒，住宿，加油，理发，娱乐等的手册，极大地方便了黑人的生活和出行。它的背后是这样的一个时代背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汽车的普及和美国人拥有更多可支配收入的事实，使得美国人公路旅行成为可能，但真正不受拘束的旅行者只有白人，而在美国有上万个“日落城镇”（美国北部和西部比南部数量更多），意思就是黑人必须在日落前离开的城镇，这段历史很黑暗。在1936年，格林出的第一版《黑人驾驶员绿皮书/The Negro Motorist Green Book》，给黑人提供了纽约地区的出行指南，后来美国各地陆陆续续出版过不止22种绿皮书，自1936年开始至1964年民权法案通过之前的每一年都会有发行出版，为黑人提供服务。该电影里使用的就是最受欢迎的版本之一。绿皮书对黑人来说，表面上是一种实用有价值的产物，但另一方面，不也是多了一个让人了解当时黑人处境的一个媒介，不也像是在讽刺其荒谬性吗？

该电影是基于真实故事改编的，而剧作者之一是男主Tony的儿子。它讲的是前美国著名黑人钢琴家Don Shirley，受邀到美国南部各地巡演，意大利裔白人Tony Lip受雇担任司机一职，在巡演旅途中尽管手持“护法神器”绿皮书，被欺负被侮辱也还是时有发生，心酸的故事一幕幕上演。

另外想想，电影里，Tony的事迹和细节刻画明显是比Don更多，Don的个人经历及心理描写的内容显得特别少，很苍白，很神秘。这就引发一个小问题，它像是在为白人说话，换个方式可以理解为，它是以白人的视角去陈述黑人被歧视的事实，是否客观呢？

这样的人设组合，瞬间让我联想起两部类似的，也获得商业成功的电影：《触不可及》和《为黛西小姐开车》，不过这两部都是黑人为白人干活的故事，而《绿皮书》一反常态，则是白人为黑人服务的事迹，这关注点突出得有点新意，容易博取情感关注。

看完《绿皮书》，换了个思考的方向，发现它是很典型的二重奏电影，两主角人设差异很明显，这定能产生奇妙的效应来，觉得这电影还是挺客观的。

Don是有良好教育背景的中产阶级，高级典雅的有闲人士，知书达理，有精神洁癖，受邀前往南部各地为成功人士巡演，早就预见路途会困难重重，所以需要得力的摆渡人；Tony则是普通劳工，曾任职保镖，因夜总会停业而经济落难，为养家糊口应聘成了Don南巡的司机，圣诞前不得已离家8星期，一起渡劫。就这样，这对不寻常的二元关系开始建立了桥梁，显而易见的是，利益关系和两者间的契约精神成了维持他们自始至终一路南下最坚固的纽带。

Don的住宅雍容华贵，却孤身居住。他看似名气光环绕身，实则是为白人成功人士欣赏高雅艺术的一枚工具，下了舞台就不被待见；不能与白人共用餐厅；化妆间像是小气又简陋的杂物房；被告知不能用白人的厕所，外面的林地才是黑人用的；路过西装店黑人必须付款才能试衣，而白人则不必；某个舞台，黑人只配弹个台面装有垃圾的钢琴，而不是按合同指定品牌的琴...他一次次地忍受着侮辱，但一直温文尔雅，晓之以理，奋力保护被践踏的尊严。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提醒Tony，看清本质，注意形象。真的是泰戈尔那句话高度概括了Don：“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Don一方面深知其不为白人群体所容，另一方面也不甘成为凡夫俗子，可见他的巡演是带着某种使命的，像是在向世人证明他是足够优秀的，迫切希望赢得世人的认可和尊重，取得匹配的地位和真正的荣誉，不管台前还是幕后，不管肤色是黑还是白。

Tony可能本性不坏，但他最初对黑人有一些片面过时的看法，但并未赤裸裸地表现为种族歧视，这可从他对在家工作的黑人管道工的反应中得以证明：他们用过的杯子虽被他扔掉了，但这期间也经历过思想斗争的。Tony也意识到阶级矛盾的存在，所以片头时耍了帽子的把戏，紧接着迎来了后面接触Don的机会。可是，Tony对Don的招聘要求不满意，当场拒绝了，但不失涵养。此时的Don和Tony在一定程度上算是这样的一种状态“曾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个折中的转机后，Tony接受了Don的工作邀请，很显然，所有的这一切都将要改变。

随着剧情的推进，积累的矛盾越来越多了，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了。Tony的袭警行为弄巧成拙，锒铛入狱，Don的机智应对，化险为夷。Don指责Tony的鲁莽，Tony则挖苦Don以往生活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可是，矛盾已由量变而引发质变，感情共鸣点随即爆发了，两主角人物特性也趋向丰富饱满。Don的发飙彻彻底底地唤醒了Tony的神志意识“我是住在城堡里没错，Tony。孤身一人！那些白人富翁花钱让我给他们弹钢琴，是想让自己显得有文化，但只要我一下台，我又变回了那个他们不屑一顾的黑鬼，因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文化，而我只能独自承受这种轻蔑，因为我不被自己人所接受，因为我跟他们也不是一类人。如果我不够黑人，也不够白人，或者是不够男人，我到底是什么人？”生活在阴沟里，仍有仰望星空的权利。可是，受过伤的人，内心是压抑脆弱的，不易信任身边的人，显得异常敏感，事事为自己筑起防御的壁垒，也就很难从阴影里走出来。所以Don平常生活也打扮得精致体面，那是不得不建造的精致外壳，目的之一是遮掩其心理阴影。而Tony就是，一个人对他所不了解的东西，总是会有一些夸张失真的想法，殊不知不当的措辞还无意中伤害了身边的朋友。

我会发现整个片子下来，两主角的成长幅度很大，他们最终给人以温暖和希望，虽然它还只是停留在个人层面。

两主角阶级间的差距，很自然地化作了一路上幽默诙谐的笑话。Tony的工作有治愈Don的敏感和势利，Don也有治愈Tony的无知和狭隘。Tony让Don明白生活是需要市井化手段的，例如Don同性恋行为被抓而贿赂警察得以息事宁人，铁拳殴打盛气凌人的搬运工才换来斯坦威钢琴，以枪威逼才震慑酒吧恶棍得以脱险；而Don让Tony欣喜的是生活也可活出诗意来，例如美食评语，美文信件，可考虑在音乐厅欣赏美妙音乐，而不是跪在碎石上玩纸牌说脏话还弄得浑身脏乱；也教Tony情商课，言多必失，不熟悉勿贸然评论，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等等诸如此类。双方逐渐坦诚相待，一个放下偏见，一个放下防御壁垒，友谊之船越驶越稳，情感纽带也贯穿了整部剧，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一开始Tony对黑人有偏见，到数次为Don挺身而出，到结尾时Don带一瓶酒前往Tony家一起庆祝圣诞的场景，动人而温暖。

试想想，种族歧视和偏见的背后是什么？原因之一显而易见，是曾经帝国主义资本和权利的扩张带来的恶果，表现出来的是资本主义国家经过议会表决，以人民的名义去做的黑奴贸易；或许还会因为人类缺乏一种深知和远见，把过多的精力错放在了人类内部做零和博弈竞争，突然想到了刘慈欣的宇宙观里高级文明吊打人类某些弱点的方方面面，不寒而栗。战胜偏见和歧视，是很长的一条路，文明的进步也是永恒的话题，此片引发思考。

文末，扯扯篇外话，绿皮书这种商品或服务，是否某种程度上像是21世纪的民宿Airbnb的商业雏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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