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堰塘

有没有一样东西，让你怀念在心？有没有一种情感，让你泯怀不已？有一个池塘，它烙在我的心底，如此清晰。桂花堰塘，一个被馨香萦绕的地名，念之如嗅芳兰。就是这个极具诱惑力且有些厚重的名字，掠过我的心头，会是一片静止却带着响声的风景。

我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个岸边有桂花树的池塘，虽然我很想看看那道已经永恒凝固的风景，但这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了。唯有从母亲和父亲断断续续的叙述章节中，于我心里勾勒出一个池塘的模糊影子。

与普通的池塘无异，只是那些桂花树给了这池塘浓重的色彩。池塘的水清澈温润，水光摇曳中，映照出池塘边桂花树的浓密影子。水草丰茂，菖蒲长得很茂盛。蓝色矢车菊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在塘边骄傲怒放。岸边是桂花树，将这塘守护住，疏影摇摇，池塘周围还点缀着几棵高大的桉树与泡桐树。再往外，包围着的是碧绿的田畦，有整齐划分开来的庄稼地，散布着稀稀落落的房屋院落。再远就是山，远山如黛似屏障，一层一层地延伸开去，似无尽头。

据母亲讲，她最初嫁给我父亲的时候，桂花堰塘还在。父亲的家就在塘边不远处，一个黄土垒墙的小院子，其中一壁已经被炊烟熏黑。院子门口有一棵弯曲枇杷树。塘是一个圆形大水塘，水面很宽。一派田园乡村模样，与其他乡村并无二致。

嫁到父亲家后，母亲和村里的妇人们一样，平日里洗衣、淘菜都到桂花堰塘里。那时的塘水，清澈透明，丝毫没有污染。村里人的生活，均与这池塘息息相关。沿岸的那几株桂花树不知经历了多久的岁月，每逢八月桂花飘香时节，浓香四溢，香遍了整个村庄，此塘因而得名为“桂花堰塘”。母亲讲起这些时，我的心里也欣欣然向往之，仿佛也闻到了那股穿越时空的馨香。

而今这一带早没了水塘的踪影，更别提流香四溢的桂花树了。只是这儿的地名皆被冠以“桂花”的名字，残留着一些时光的影子，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我家的门牌号就是“桂花堰塘6号”， 那时我们住的是平房，一个小院子，那是父母亲与爷爷奶奶分家后亲自打造的家。

后来这里根据市里统一规划建设，拆迁了旧屋，建起了楼房，修通了公路，后来赋名为“桂花路”，昔日宁静的乡外郊野，转眼喧闹繁华。残存的“桂花”二字对于些许上了年纪的老人闻之，也许产生出一丝对往昔岁月的模糊回忆。统统这些也只能是在回忆里去找了，如果我是经历过那些过往老人，我也会这样做的。世事变迁，不可逆转，唯有回忆是安详静谧的。

有时闲着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和母亲聊一些与桂花堰塘有关的事。母亲讲桂花树后来被砍走了，偌大一个水塘竟被填毁了。具体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听母亲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母亲总是带着一丝留念往昔岁月的感伤，有时说着说着，话声嘎然而止，一定是触及到了某一段深刻的回忆。我也不想去打扰她，好让母亲在静静的回忆里重温一下那段过往。上了年纪的人啊，有时就是靠美好的回忆来装点自己的晚年生活。

母亲曾说，桂花堰塘边，有父亲和母亲最初的相遇。爷爷与第二个妻子也就是我的亲奶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二儿子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偶然的机会，经人介绍，母亲与父亲见过几次面后，就把婚事定下了，因为双方都比较满意。母亲说，那时的人，都太纯朴了，还害羞得很。婚前，父亲和母亲一同赶场买东西，走路时，两人离得老远老远的，一前一后，竟似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两人有时坐在池塘边说话时，距离也隔得远远的，拘谨得很，不象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般开放大方。桂花堰塘，曾经见证过我的父亲母亲的爱情。

母亲说，当初嫁到这边来，除了喜欢父亲的原因外，她还喜欢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老家背后就是雄奇秀丽的西山，水当然就是指的那清澈含香的桂花堰塘了。

但那时的岁月毕竟是困苦的。爷爷因为解放前曾经当过镇政府的文书，在那段动荡时期，经历了很多磨难。

有天爷爷和大伯身心疲惫回到家，奶奶唯有不停地流着泪，家人无不被阴霾包围。谁知黎明时分，大家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原来是大伯经过白天的折磨，受了刺激，冲出门，拿着一根木棒说是要出去打鬼，他跑到了桂花堰塘边树下，胡乱挥舞着棒子，嘴里不停地说“打鬼、打鬼”，突然一下子跳到水里。周围的人慌忙跳下池塘里把他救了上来。

因这鱼塘，生产队还分过鱼。也就是生产队在桂花堰塘里养的鱼，在过年地时候打渔上来分发到户，分鱼都是按斤数来分的，但有了些人情事故的原因，每年年底分鱼都是一场小小的战争，小到吵架，大到打架。流血事件也时有发生。鱼腥与血腥混成一团，惨不忍睹。那时人们的物质生活太贫乏了啊，为了物质之间的斗争也多一些。

我听了都有些害怕和失落，叹息唏嘘，美丽的桂花树下的池塘边竟然也发生过这样让人不堪回首的往事。弄得我不知该用怎么样的心情去避开那种突然袭来的落寞。

好长时间，我都不再与母亲谈起桂花堰塘，也许某些记忆也会越行越远。但我还是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池塘。

人们这一生往往会记着一些生命和时光，也会忽略一些生命和时光。我也会在某个黄昏或清晨想起那个在我生命中与我似有关似无关的桂花堰塘，想着那池塘中清清的水以及池边的那些含香之树，想着那池塘相关的一些人和事。毕竟，人生中的有些生命和时光是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