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小珠落玉盘——咏音乐古诗词赏析(三)

大珠小珠落玉盘

 ——咏音乐古诗词赏析(三)

    王传学


中国古代乐器众多,下面选几首吟咏不同乐器的古诗,感受古人的审美情趣和艺术情怀。

先看白居易的《琵琶行》(节选):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生平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琵琶行》是白居易的长篇乐府诗之一。作于元和十一年(816年)。这一年,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已两年,在浔阳江头送别客人,偶遇一位年少因艺技红极一时,年老被人冷落的歌女,邀她弹奏琵琶曲,有感而发。全诗共754字(加序言)。其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被奉为名句。节选的这一段是诗中关于歌女演奏琵琶音乐的描写,有很高的艺术水平。

        “弦弦掩抑声声思”以下六句,总写“初为《霓裳》后《六幺》”的弹奏过程,其中既用“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描写弹奏的神态,更用“似诉平生不得志”、“说尽心中无限事”概括了琵琶女借乐曲所抒发的思想情感。

       此后十四句,在借助语言的音韵摹写音乐的时候,兼用各种生动的比喻以加强其形象性。“大弦嘈嘈如急雨”,既用“嘈嘈”这个叠字词摹声,又用“如急雨”使它形象化。“小弦切切如私语”亦然。这还不够,“嘈嘈切切错杂弹”,已经再现了“如急雨”“如私语”两种旋律的交错出现,再用“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比,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就同时显露出来,令人眼花缭乱,耳不暇接。旋律继续变化,出现了先“滑”后“涩”的两种意境。“间关”之声,轻快流利,而这种声音又好象“莺语花底”,视觉形象的优美强化了听觉形象的优美。“幽咽”之声,悲抑哽塞,而这种声音又好象“泉流冰下”,视觉形象的冷涩强化了听觉形象的冷涩。由“冷涩”到“凝绝”,是一个“声渐歇”的过程,诗人用“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佳句描绘了余音袅袅、余意无穷的艺术境界,令人拍案叫绝。弹奏至此,满以为已经结束了。谁知那“幽愁暗恨”在“声渐歇”的过程中积聚了无穷的力量,无法压抑,终于如“银瓶乍破”,水浆奔迸,如“铁骑突出”,刀枪轰鸣,把“凝绝”的暗流突然推向高潮。才到高潮,即收拨一画,戛然而止。一曲虽终,而回肠荡气、惊心动魄的音乐魅力,却并没有消失。诗人又用“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的环境描写作侧面烘托,给读者留下了涵泳回味的广阔空间。

        诗人以一连串客观物体的音响作比喻,既富于生活气息,又绘声绘色。一方面淋漓尽致地表现了演奏者的高超技艺;另一方面把曲调的起伏、高低、大小、快慢、强弱、抑扬、顿挫、断续、错杂的变化及特征,以及音乐的动感和境界,都不同程度的、恰到好处的描绘出来,使听着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个神奇的音乐世界,陶醉于音乐美感之中。同时通过音乐形象的千变万化,展现了琵琶女起伏回荡的心潮,为下面的诉说身世作了音乐性的渲染。

       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在笛声中贮满思乡之情: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洛城就是现在河南的洛阳,在唐代是一个很繁华的都市,称为东都。《折杨柳》曲,它属于汉乐府古曲,抒写离别行旅之苦。古代离别的时候,往往从路边折柳枝相送;杨柳依依,正好借以表达恋恋不舍的心情。在这样一个春天的晚上,听着这样一支饱含离愁别绪的曲子,谁能不起思乡之情呢?于是,诗人情不自禁地吟了这首七绝。

       这首诗全篇扣紧一个“闻”字,抒写自己闻笛的感受。这笛声不知是从谁家飞出来的,那未曾露面的吹笛人只管自吹自听,并不准备让别人知道他,却不期然而然地打动了许许多多的听众,这就是“谁家玉笛暗飞声”的“暗”字所包含的意味。“散入春风满洛城”,是艺术的夸张,在诗人的想象中,这优美的笛声飞遍了洛城,仿佛全城的人都听到了。笛声飞来,乍听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细细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一支《折杨柳》。所以写到第三句才说“此夜曲中闻折柳”。这一句的修辞很讲究,不说听了一支折柳曲,而说在乐曲中听到了折柳。这“折柳”二字既指曲名,又不仅指曲名。折柳代表一种习俗,一个场景,一种情绪,折柳几乎就是离别的同义语。它能唤起一连串具体的回忆,使人们蕴藏在心底的乡情重新激荡起来。“何人不起故园情”,好像是说别人,说大家,但第一个起了故园之情的不正是诗人自己吗? 热爱故乡是一种崇高的感情,自己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她的形象尤其难以忘怀。李白这首诗写的是闻笛,但它的意义不限于描写音乐,还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这才是它感人的地方。

        唐代大诗人杜甫的《吹笛》,写的也是闻笛声而起乡思:

                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

                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

                 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

                 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曲尽生。

        此诗约作于唐代宗大历一年,杜甫由夔州移寓西阁时,是一首即景抒怀之作。

       首联扣题起兴,由听到吹笛声而引发感怀。秋山静寂,皓月悬空,清风萧瑟,横笛数声,牵动万千愁思。在山水、羁旅诗中,笛有着广泛的表情达意的动能,最常见的是牵引怀乡的情愫。又《乐府杂录》载:笛者,羌乐也。古笛曲广为流传的有《落梅花》、《折杨柳》、《关山月》等,皆为思乡之作。月明风清的秋夜,本是适于亲人故友欢会的良辰美景,而今夜,这凄恻哀伤、声声彻耳的“断肠声”,却只能使人更感寥落、凄清了。“谁家”两字,以问语写听者“我”的感受,情味悠远。 “巧作”一词,是言吹笛之人吹奏技巧的高妙,似乎把“我”的满怀乡愁,都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了。这一设问陡起波澜,借他人之笛音写自己之乡思,极具共鸣感。

       颔联紧承首句之 “风”“月”二字写,虚实相生。一写声象,“律吕相和切”照应上句的“巧”字,写笛音之悠扬宛转,这是写实;一写景象,“月傍关山”,写明月映照关山的图景,诗人在缠绵悱恻的笛音中神游万里关山,思绪如同这澄澈如水的月光漫漶开去,这是虚写。“律吕”又作“律吕”,我国古代以管的长短来确定音的不同高度。从低音管算起,成奇数的六个管称“律”,成偶数的六个管称“吕”,总称“六吕”,“六律”,简称“律吕”。此处代指柔婉、和谐的笛音。“几处明”三字下得奇巧,月照关山,自有明暗、浓淡之别;而以“几处”问之,实则是人心的悲喜甘苦之反映。

       颈联由“关山”二字再次衍发联想。上句遥想当此中宵月明之际,胡骑行军北归的场景;下句是写诗人听了这笛曲之后,萌生出南行的愿望。上下对仗工稳,由远及近,以胡人之北归来映衬“我”的思乡之切。在古诗中,月色、笛声、江南常连缀一起,表达幽怨的乡思之情。如唐代诗人李益的《春夜闻笛》:“寒山吹笛唤春归,迁客相看泪满衣。洞庭一夜无穷雁,不待天明尽北飞。”

       尾联道出全诗主旨,“故园杨柳今摇落”,是客居异乡的诗人对“故园”风景的悬揣,想必在如此萧瑟的清秋时节,杨柳早已枯黄、零落了;可是“我”,还不能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这是以杨柳之衰映衬自己的迟暮之悲。结句以反问收束,如何在忧愁的煎熬中度此余生呢?这一自问,给人以强烈的震撼。

       全诗善用烘云托月之法,由闻笛入手,多方铺垫,反复渲染,逐层推进,沉郁顿挫。本诗多用问句,或兴感、或写景、或抒情,将乡愁国忧与感时伤世之情表达得尤为酣畅。

        再看唐代诗人赵嘏的《闻笛》: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

          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

          兴来三弄有桓子,赋就一篇怀马融。

          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嘹亮尚飘空。

         是谁在美丽的楼阁上吹笛子?悦耳的笛声随着轻风断断续续传来。当笛声嘹亮时,就像横在碧蓝的天空上阻遏来往的浮云。当笛声清和时,就像随着冰冷的月光照进我的窗里来。笛声优美,就像当年桓伊随兴所至为王徽之奏的三首曲子;而曲调的优雅更让人想起马融《笛赋》中所用的词句。一曲吹毕,不知道吹奏的人是否还在画楼上,而那嘹亮的笛声却好像还飘荡在空中,久久才散淡。

       诗人运用了多样手法,从“闻”的角度对笛声进行全方位的扫描,遂使有限的形式有了充实的内容,而且使形象描写有了层次感,给读者以真实的艺术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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