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只是喝醉了

一个月前，深圳是寂静的，建筑无言耸立，街道空无一人。现在疫情好转，人间烟火味逐渐流转起来，然而未等到菜市场开摊，家里冰箱已经见底，昏昏沉沉起床煮饭却发现只有残存的几粒米四仰八叉躺在米缸中。所幸超市已经复工开门，可以补给家中柴米油盐。汪曾祺先生在文中说：“到里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鲜菜水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菜市场未开，超市便成为了煮妇煮夫的主要阵地。糕点区弥漫着刚出笼包子的绵绵香味，推车拐个角，熏肉的柴火味又冲进掩着鼻子的口罩，冷藏柜里鱼肉、猪肉、牛羊肉的腥膻味混和在一起与新鲜蔬果的清新香气分庭抗礼。导购员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买菜人之间的交流声，超市俗气又红火的背景乐把我淹没。这么多味道和声音混在一起很难找出一个形容词来概括，也许是喧嚣，我更多地认为是熙熙攘攘。它们是生动的，充满生命力的，让一个赋闲在家，陷入壁堡的人重新感受到生之乐趣，唤醒怠惰已久的情绪。我想我是醉了，像一个平日滴酒不沾的少年突然一口闷了一瓶酒，推着购物车在一个又一个的货物柜前七弯八拐，飘飘乎不知所以然，只感受到从心底涌现的快乐。醉便醉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借虬髯客之口说：“世上也有许多不想活的人，有人跳楼，有人上吊，有人割脖子，也有人吞耗子……但却绝没有人会在菜场里自杀的，是不是？”菜场和超市都是与人，与生活直接挂钩的，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在生活不畅，心情低落的时候，置身喧闹的人声和五光十色香味浓郁的食物中，看往来的人们为各自的小日子精打细算、精挑细选，你会发现“这里有爱，就像白铁匠的勺子，越过它的光亮，沉入食物箱中”。购物车不经意间已经快装满了，正想去结账，却偶然瞥见饮料区上新京都梅子酒。磨砂玻璃瓶里盛着淡橘色的琼浆玉液，用指节轻轻敲击瓶身，发出了如小娃娃的笑声般脆脆的声响。包装纸上可爱的日文字体配上沾满露水的梅子图片，引得人心动不已。回到家，脸上红晕未退，心上仍是兴奋，我在我的小房子里，也在万家灯火中。我的生活并不孤独，我的呼吸同千千万万人处在一个频率上。在正在不断发生苦难的世界里，我的获得了短暂平静窗前的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绽放，被绮丽的晚霞蒙上一层淡紫色的纱，有几丝微曛的旖旎风情。我在窗边细呷新买的梅子酒，第一口有些呛喉，第二口淡始觉甜，第三口余韵悠悠。也许不是我在喝酒，而是桃花在喝酒，醉了花香，花香醉了我，我再把花香裁下来，配上细碎的月华，酿一坛上好桃花酒，来年分给左邻右舍。那借菊把酒的陶潜在几千年前也是这般自在吧，曾有阴影落在他的头顶，但当秋风刮过田野，刮过终南山下的野菊，他在落叶纷飞中游荡，将甘甜和酒悉数咽下。李渔在《幽梦续影》中提到： “奇山大水，笑之境也。霜晨月夕，笑之时也。浊酒清琴，笑之资也，闲僧侠客，笑之侣也……”良辰美景正适宜，我一片春愁被梅酒一杯浇熄，胸中只有“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快意，就差跨上良驹宝马，去仗剑走天涯。这下我是真的醉了。春日的晚风还带着冬天苟延残喘的冷意，吹得我醉酒的身体摇摇欲坠，但是无妨，“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人们常说一醉方休，可醉了怎么能休呢？醉了便更能感受到活着的痛快，更能拥有生活的欢喜。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人生的祸福衰荣往复不定，但对于生的欢喜与追求，无论是诗人还我们这些平常人，都有着一样的期盼。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在窗前，曰:逝者如斯，然，一呼一吸间皆可欢歌一曲酒一杯，莫负韶华。好了，我真的醉得厉害了，就让我在夜晚七点，伴着桃花入眠吧，明朝有意与我共饮，请抱着你的古琴来。我可能不在，因为等到天气变得更暖和，我就要去，山那边朋友家喝酒，即便醉倒在归途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