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32)熄灯(1)

  油尽灯枯难“解脱”,白衣魅影助“过桥”

    “你好!徐神甫。”一名青年男子走上前伸出左手寒暄道,对方是个微胖、年过五十,戴着黑色玳瑁花纹眼镜的黑衣神甫,个头不高,但站在教堂门前的几格台阶上,却显得他仿佛高人一等,他与男子握了握手,回道:“你好!孟铎教友,有一阵子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还好还好!”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神情还是有点落寞。

    “孟教友若又有了什么烦恼,可以再去个人祷告室告解,现在没人。”神甫显然很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那真是非常感谢了!”这人眼睛一亮,边说边快步朝里走。

    “愿主保佑你,哈利路亚----”神甫边在胸口划着十字,边对着他的背影喃喃念道。“你的秘密只对上帝倾诉呢!”等男子走远后,他自言自语道。

    孟铎很喜欢这个门上透雕着十字百合花格子的壁龛,十分清静,最重要的是无人打扰,私密性很好。虽然神甫嘴很严,但只有沉默不语的“神”才能真正保守秘密。他并不信教,当然他从不言明信与否、信什么,像他这样的“熄灯人”,代行着部分“神”的使命,不管是什么神,那最后一步,也需要人来配合参与其中。他独自告解的地方也不止这一个:因为他没有固定的“神”。寺庙也好,道观也罢,甚至在清真寺里,他都像一个真正虔诚的信徒,匍匐在他心目中千变万化的“神主”面前,而内心的黑暗仍然纯粹如故。如同这些相去甚远的宗教场所里共同袅袅迂回的沉香香味一样,他是个真正的游魂。连“孟铎”这个名字也只是个化名,“熄灯者”是没有名字的,有的只是他们的职业编号,他们也不能成家,不能离开公司。

    在这个几乎所有宗教逐渐式微,诸神走下神坛的时代,每个潜在的信徒都是他们争取的对象。所以尽管这个孟铎没有正式受洗,徐神甫也乐意接受他的告解。毕竟,神需要供养,人还要吃饭。

    孟铎自己也说不清对这个职业的想法,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自幼被公司收养,也是自那时起,就被培养将来成为“熄灯者”——收割自愿放弃的生命。人死如灯灭,有些人在苟延残喘之际,期望借助外力帮助尽快解脱,熄灭他们的“残灯”,甚至临终告解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有需求就会有供给,“熄灯者”应运而生,他们在一定意义上代替了“神”。

    虽然法律上严格规定只能在极端条件下,经过当事人或监护人申请,由警方执行繁琐的核对程序,在指定医疗机构、由有专门执照的医师(必须是人类审批和执行)、专门机构的监督执行者,实施被动安乐死。“熄灯者”平时对外主要业务就是被动安乐死,大多作为见证和监督者。但主动安乐死一直是禁区,也是法律的灰色地带,因为怕有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它来谋财害命。“熄灯者”却游走于这个灰色地带,他们神出鬼没,只按照“上头”命令行事。除了执行任务时需要验证公司内部的“身份”,不带任何多余电子设备,对外不保留任何电子信息痕迹,除了第一层级的“熄灯者”,很多人甚至没有正式登记公开网络在册的身份,只有公司内部统一的编号,是这个时代的“黑户”,是某种意义上的“死神”。他们在生活中也尽量低调,公司和出任务的目的地,就是他们几乎全部活动的地点,更别提什么家人和朋友;平时执行外勤时的"工作服"——上身米白色法式衬衫,系着黑色细丝带领结和金色先秦时期青铜豆灯形状袖扣,下身同样米白色西裤,米白色与米灰色镶拼皮鞋,天冷时外面再披一件米白色羊毛厚斗篷,据说是想给主顾和他的亲友们留下善意亲切的印象,毕竟黑色太压抑,太像"死神"。

    虽说等同于"孤家寡人",但也有个别例外:个别高阶位的,经过特殊手术“处理”的“熄灯者”,被特准可以较常执行外勤任务,甚至有限度地外出,还会给予他们临时的“公开”身份,孟铎就是其中之一。当然,有了身份,意味着需要植入隐性信息卡,他们外出时的轨迹和影像资料,都会上传“潜蛟”进入更秘密的公司内部"极乐"系统,最终被公司掌握。至于“公司”到底是什么组织,就连算是跻身较高阶层的孟铎,也并不清楚。他得到的命令,多是从一个年轻姑娘“传令官”那里发出的。但显然她也不比他知道的更多,因为一些最隐秘的指令,只从公司里他专有的终端传送给他,他必须24h待命。

    虽然自己对这份工作没什么期待,但也没什么不满。“熄灯者”的待遇还不错,每月都有十多万至数十万“R”币入帐,可是这些钱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真的没什么意义。他能用钱干什么呢?他没有家人需要照顾,也没有朋友需要交际,吃穿用度几乎都在公司里,似乎也不会有“烦恼”。可是,最近一个月,自己怎么会频繁出入这些宗教场所呢?他需要在那种地方寻求什么呢?他也完全不明白。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几乎不做梦,即使偶尔做了,也是支离破碎的梦,醒来也完全记不起来。但最近这种梦好像多了一点。他的很多同事,一些还比他年轻,突然间便消失,再也不见他们出现。差不多两个多月前,以前和他对门寝室的“9号”忽然换了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他忍不住悄悄问了那个叫贾云的(真实身份成谜)“传令官”:“9号”去哪了?这个贾云,平时总是边抛媚眼边笑嘻嘻地与各个“熄灯者”打招呼,脸颊上两个小酒窝特别可爱,语气语调连同表情都十分夸张,好像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女一样,因为问她任何问题,她多数头摇得像拨浪鼓,回答:“我真的不知道啦!”搭配着一脸无辜状,因为这个鲜明形象,有“熄灯者”背后给她起绰号——“拨浪鼓”。谁知这回“拨浪鼓”没有笑,而是一脸漠然地回答:"去他该去的地方了吧!"一瞬间,孟铎还以为自己问错了人,把她跟她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绰号“冰山”的双胞胎姐姐——医疗官贾玉搞混,不过并非如此。

    后来有一回,他偶尔与6号提起此事,6号故作神秘地跟他耳语道:"你不知道吗?只有我们的编号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我们最高阶从一到十号,人缺了,总会及时从下一阶提升上来补缺,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至于原来的人去哪儿了,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他清楚地记得6号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似乎在谈论其他陌生人的事情;但此后几次在清真寺里碰到他,孟铎觉得他好像神采飞扬,甚至有点亢奋,但由于不能私下与同事过多接触交流,孟铎无法进一步向他探听。不久,在历年不定期体检后一阵子,这个“6号”也不见了,当天就有一张新面孔顶替了他的编号。孟铎在体检后,被负责检查的贾玉“医疗官”(贾云的双胞胎姐姐)单独约谈,详细询问了他近期做梦情形(这个是几乎每天的例行检查之一,不过这次似乎特别仔细),当然,最后与往常一样顺利结束了。然而,不知为何,此后,孟铎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命运。只有各类宗教场所,是高阶位"熄灯者”被允许经常光顾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不能与神职人员和教友有深入交往,这些场所内安插有“监察官”对“熄灯者”暗中监督,而“熄灯者”不可能知道那双眼睛究竟属于谁。所以,孟铎不敢冒险向任何人吐露心事,就连单独告解也只能在心里进行。

    今天,孟铎从教堂出来,跨上一辆事先约定的无人驾驶汽车,准备回公司宿舍。江南进入了黄梅天,孟铎感到闷热难耐,解松衣领,打开车上的医疗箱,取了支仁丹,撕去外包装,倒了数枚于口,一股清凉宜人的滋味直升头顶,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靠在座椅上,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渐渐地,他沉沉睡去。他又做梦了……

    “小庄,上次秦小姐被困和严樱被绑架案,我们在那个窄巷一端的店面后门里面,找到一段废弃的大下水道,位置恰好位于监控盲区内,猜猜下水道其中一个开口在哪里?”沈度来电,庄知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Missing Pub。”

    “你就不能向我这个老前辈撒撒娇吗?”沈度开玩笑道。

    “谁要向你撒娇!”庄知蝶不留情面,“这么说,秦姐以为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红衣女郎,可能真有其人?”

    “啊,有可能。而且,经过非常仔细的现场勘查,包括曾关押严樱的地下室内,只有一个人的痕迹。”他不说了,故意卖关子。

    “谁?”虽然庄知蝶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出于谨慎,并未直接说出口。

    “严樱。”

你可能感兴趣的:(异梦迷途(32)熄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