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文斌家里,黄丽丹给我们蒸了米饭,炒了份大虾,白菜炒豆腐,小葱炒蛋。他们夫妻俩跟我和刘天翔之间总离不开一个话题“工作”。对于这份工作我已经了解,王文斌不再和我藏着掖着,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刘天翔那天和我讲述的那套剧情,活像一部电影大片,充满了惊险、贪婪、离奇,这个故事在他嘴里说的出神入化,也更夸张,他现在如今在公司的职位仅是一个小角色,充其量只是个配角,可想那位老板是如何一点点攀爬到顶峰的。他知道我最近在手机上做的事情,所以试图用那些语言刺激我,好让我安心上班。说实话,他的这番话确实对我起到了作用,让我更渴望证明自己这次跟对了人,所以我一定要做微商。
“你嫂子以前也做过微商。”王文彬说,“并不好做。”
“是啊!”黄丽丹接上话,“我可是知道,你看着别人赚到了钱,那是人家最早做的一批人才能做到现在这么成功,再往后就不行了,听你哥的话,既然来了就好好上班,我们也不想让你大老远跑来跟着我们挣不到钱。”
“我知道。”我点点头嘴上答应他们,可心思完全在微商里。让我为难的是,要不要向支付宝和微利贷借钱。
晚饭过后我们来到小区楼下,他们依旧在聊着工作的事,我无心旁听,走向前面一处石亭底下。三万元钱始终盘恒在我的脑中,我犹豫不定要不要去参加线下的培训。
刘天翔从小区外骑来一辆共享单车交给黄丽丹,她坐在上面跃跃欲试。
“我不知道你竟然不会骑自行车!”刘天翔笑着说。
“我早就说让她学,她就是不学。”王文说说。
刘天翔在给黄丽丹讲解如何掌握骑车的要领,并鼓励她坐上试试。
我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一个重庆的陌生号码。“喂,你好!”我接通手机。
“喂!”是一位熟悉的女性声音,“是震胜吗?”
“你好,我是。”
“我是玲儿老大,是安娜告诉我你的电话,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一阵惊喜,“可以,可以。您说。”我走向一边,离王文斌他们又远了一些。玲儿老大的电话让我有些激动,这样一位身价千万级的微商大咖亲自打来电话,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我听安娜说了你的情况,她说你很想做好微商,很积极。”她的普通话带着四川人的特点,听起来又格外亲切,“但是现在有些困难,我很理解你目前的处境,好像是刚到上海工作是吗?”
“是的。”我说,看到黄丽丹在车上失声尖叫,刘天翔和王文斌一起发出笑声。
“可能你也是想来到大城市能够挣到钱,来改变自己的处境,其实我在没做微商时和你一样,同样在外面漂泊不定。”她说。她怎么会这样理解我?很少有人这样懂我!“其实这个时候是很迷茫的,我是过来人,想改变自己,改变生活,改变周围人的看法,这些我都知道。听说你现在还没结婚是吗?”
“是的,还没有。”
“这个时候更是需要钱的,在现在的社会当中,人没有钱寸步难行,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再说你到时结婚也要花钱。所以安娜告诉我说,希望让我帮帮你,她说你很想去参加线下这次活动来改变自己,但又因为经济上有些困难,所以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想要告诉你,这真的是一个机会。雪峰老大是一个例子,曾经和你一样,但加入微商以后经过努力,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
“谢谢你玲儿老大。”我说。团队的老大竟然亲自给我打电话鼓励我,让我深受感动。
“别客气,叫我玲姐就好,你也不用着急。现在对于一个在外打工的人来说三万元不是一个小数字,当然你能参加是更好的,因为我不想让你失去这个成就自己的机会。这样,我把雪峰老大的微信推荐给你,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或是困难,可以向他请教。”
“谢谢玲姐。”
“不客气,那就这样,你记得加他微信。”
“好的。”
在微信上和雪峰老大聊完之后,他又向我打来一通电话来鼓励我,给我信心。一时间,两位微商界神一般的人物亲自和我联系,想要帮助我,换成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会有这样的待遇,那我又怎能辜负他们的一番好意,不抓住这次机会就太可惜了。
我不再犹豫,打开支付宝、微信,我在上面共借了三万元,按一年期限分期付款。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给贝亚看。按照规定,我需要把钱转给安娜,从她那里拿货,由于她的库存不够,她需要把钱转给她的上级代理商,就这样层层把钱转给最上面的玲儿老大。不到4天的时间,货就送到了家。那天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去帮我取货,爸爸拿到货后回我电话。
“你从哪里进那么多货?”他很生气,“整整20大箱,那么重的货,你从哪里来的钱?”
“没多少钱,我在微信上利用空闲时间卖些东西。”
爸爸话也不说挂掉电话。
贝亚终于开始怀疑了,她打来电话,“你是不是还在做微商?”
“是。”我只好承认,但也撒了谎,“你放心,我只是在平时空闲时间做一做,不影响工作。”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呢?”贝亚咆哮了,这是她第一次生这么大的火。
“你不要这么激动。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你不听是吧!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贝亚挂掉电话,把我的微信拉黑。长期以来的相处,让我更加了解了贝亚的脾气,我知道她只是一时生气,过几天我们就会和好如初。
我向王文斌请了三天的假,说去武汉见一位战友,他批准了,刘天翔也不清楚我到底去干什么。那天,我一个人坐上开往武汉的高铁。
按照提利萨尔公司的规定,我提前向公司支付了三天的住宿费用,房费是我和另一位云南的大哥平摊。那位大哥在我前面先到达的酒店,当天晚上我们住在一起。通过了解,这位大哥叫温少平,在当地旅游景点做园区司机,女儿、儿子都在上小学,他和我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通过微商改变生活,他的老婆同样在做微商,也是一名微商小白,卖着另外一家公司的产品。他们夫妻二人有个约定,谁如果做的成功另一方就要加入自己。
翌日早晨我们来到公司楼下,各种豪车停放在停车场,玛莎拉蒂、保时捷、宾利、法拉利。那是一幢白色的办公大楼,我们跟着人群挤进电梯,来到指定的那层楼。
公司很漂亮,很豪华,轻缓的音乐环绕在大厅。一位前台小姐带领我们走进一个大型会场,里面的座位几乎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女性,这次参加线下培训的有二百多人,我和温少平在后排找位置坐下。
过了十多分钟,安娜说的那位讲师走上讲台,他拿起话筒,会场的音乐消失,聚光灯打向他。
“好。”他开始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今天我们有幸在这里相见,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参加培训了。”他的声音昂扬顿挫,“能来到这里,就代表着大家和提利萨尔的缘分……。”接着,他讲了一通鼓舞人心的话,每讲到一些代表成功的话题和深入人心的语言都会引起热烈的掌声,我和温少平也一起跟着鼓掌。
直到语音落闭,讲师请来了他的团队。“要想做好微商,就要经得起考验,看你们是否能够通过‘牛魔王’团队的考验。”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会场的门被打开,震撼人心的音乐响起,伴随着五位穿红色卫衣的年轻小伙的出场,他们踩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上讲台。
其中的一个人做了自我介绍,介绍自己是退伍军人,团队其中有两位也是军人。
“我们牛魔王团队。”他说,“今天将会设置重重困难,考验你们的决心,这些困难可能来自你们做微商的种种问题,看你们是否能够战胜困难,能否通过考验!”他看向在场的人,“你们能通过我们的考验吗?”他朝我们大吼,“能吗?”他再次嘶吼。
“能。”底下有人回答。
“难道只有这几个人吗?”他每说一句话都用足了力气,“这样就想通过考验吗?如果你们有信心,就上到台上来,走到我的面前,当面对我说‘我能行’。”他扫视着我们,“谁有勇气?”
“我。”一位女生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她,这位女生相貌平平,扎个马尾辫,看穿着打扮像是工厂里打工的人。
“好,你上来。”那个人说。
那位女生背着一个白色双肩包,上面有几处污点,她走出座位沿着中间空出来的过道朝台上走去,双肩包随着她的步伐跳动着,她在台上站定。
“来!面对着我,说‘我能行’。看你能否通过我的考验。”那位当兵的人又说。
女孩和他正面直视,两人的眼睛越来越近,间隔不足10厘米,“我能行。”她喊出来。
“不行,不够真诚。”他吼着。
“我能行。”女生这次喊的更大声了。
“不行,不够坚定。”
“我能行!我能行!我能行!”这次女生开始嘶吼,身体颤抖着。
那个人没有说话,两人对视着,女生喘着粗气。他摇摇头失望的转向大家,“就这样吗?你们知道了自己来这里做什么的吗?你们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怎么做好微商?但最起码他有勇气。”他指着女孩,“你们没有一个人敢吗!”
“我……我……。”底下纷纷有人举手。
“来啊!上来看你们能否通过我们牛魔王团队。”他说完,台下的人陆续走上讲台,找到那几名教官,开始嘶吼起来。
“我能行,我能行。”他们纷纷喊着,后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接受考验。我看向人群,看着他们一个个争相走了上去,温少平也接着离开座位。
我行吗?我内心问自己,我能成为下一个百万级的代理吗?我看到第一个走上讲台的女孩,她似乎是平复了刚刚激动的情绪,又做好了准备,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然后再次走向刚刚那位教官,“我能行。”她大声吼着。
“我听不到。”他大声说,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女孩,“我在你的眼神里看不到坚定。”
“我能行~,我能行……。”女孩这次用力咆哮,她不断的喊,重复的喊着同一句话,失声的吼叫着,眼泪从紧闭的眼中汩汩流出,双手紧握成拳,每喊一声她就用脚狠狠的砸向地面,她的叫唤似乎把内心所有的痛和种种不满都向这个世界发泄着,来证明她的决心。
“好了,好了。”那位教官双手放在女孩肩上,他终于做出让步。“你通过了,来,到一边平复一下情绪,不要激动。”他低声安慰,女孩用衣袖擦着泪水哽咽着。教官再次走上讲台中间,我下定决心,起身朝他走去。
我如愿见到了玲儿老大,见到了雪峰老大,见到了同样是靠微商做起来的那位当过兵的小伙,也看到了新近一点点小有成绩的微商代理。他们讲述自己以往不如人意的生活,然后加入微商,再到成功,他们通过荧屏播放的自己买车的视频,亮出买房的合同。
回到上海后我下定决心辞掉工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好微商,专心发展自己的人脉。通过学习,群里面很多人都遵从公司的规定,大部分人都换了苹果手机,因为素材群里的图片都是老大们用苹果手机截的图,为了让新收的代理相信自己,只能把自己包装的更像真正的老大。但我因为经济能力并没有更换手机,一直用着华为。很多人也学会了用软件制作图片,合成一张张成交截图,在群里提供素材,通过这些合成的图片给自己营造一个火爆畅销的氛围。
通过学习,我在网上购买了一些很便宜的花环头饰,学习群里朋友们分享的各种加人方法。快递到的那天晚上我把那些原材料亲手编好,把各种颜色的小花编成一个个花环。
“希望能像你说的那样。”刘天翔一边帮我,一边抱怨,“也希望你能成功。”他很明白我已经铁了心,暂时答应帮我保守了这个秘密。
之后的一天我拿上自己编制的礼品,还有在复印店打印好的微信名片,做上1号地铁线来到外滩,我在街边赠送礼品,每送出一个就加上一名好友。那天当我加了10多名好友以后,一位特警向我走来,朝我敬了个礼,“你好!这里不能扫码做活动。”当我问及原委,他给出的理由是特殊地点不允许做这样的活动,我看了看头顶上的无人机,再看向他身上发出呼叫的对讲机,接着被他请下了外滩。
我沿着马路向南走了一段,从另外一个楼梯再次走上外滩,没过多久无人机再次飞到我的头顶上空,又一位特警向我跑来并对着对讲机说的什么!
“警告他,不能让他再来。”对讲机发出讲话。我被两名保安一直护送到外滩对面的街上,他们警告我不要再来,并一直看着我离开才走。
离开上海的那天我没有当面告诉王文斌,因为我怕他一再挽留,回去的路上我才告诉了他我的决定。
“那好吧!”他说,“不过你要想回来,我随时欢迎。”
最终我还是无法接受这种所谓捞偏门的行当,踏上了回家的路。
按照时间计算,我只在公司做了15天。当爸爸在家见到我进门时有些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我了解了一段时间,并不好做。”说着,我放下行李。
爸爸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打算去市里,把屋里的货卖了再说。”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进的货?那些货有多少钱?”
“在马玉高老婆那里进的,三万。”
“什么?”爸爸吃惊的说,“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支付宝上借的。”
“那么多货,你能卖得好吗?”
“可以的。”我抬头看向爸爸,“马玉高老婆做的很好。”
爸爸失望的叹了口气。我惭愧的低下头,是我的不争气让爸爸的偏头痛仍没有好转,我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做好微商。
我开车去贝亚的单位,见到我她也同样吃惊,既高兴又担忧,“那你这次回来做什么工作?”她问。
“我准备去市里,做足球教练,已经和那所学校约定好了。”我说慌。
“那微商你还做吗?”
“我把那一点货卖完就不做了。”
“不要管那些东西,几百块而已。既然去学校工作就好好工作。”
“好的。”我点头。
我暂时住在了吴仁祥家,白天带着在市场里批发的气球,在公园门口免费赠送添加好友,同时也在一些群聊里主动添加陌生好友,做着这些我还要不停的发朋友圈,如果一天不发可能就会错过一个代理。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加的好友不足100个,甚至有些人领完礼品,后面就把我删除。
到目前为止,微信里总共有一千多位的好友,这些数量远远不够,那些微商大咖们最少都有两个微信,每个微信都是五千位好友,想成功就要有那样的人脉,这也是通过线下学习到的。 但以这样的速度想加满一个微信两个月也办不到。晚上,我在网站上查找,看看是否有加好友的办法。果然,网上有一些特殊引流的方法教程,可看过视频讲解,太过于专业,正常人无法做到,不过有另一种方案,花钱让别人操办。
我添加网页上的微信号询问了一番,对方告诉我300元交操作流程,我迟疑了一下,脑海中闪现出“骗子”这个词。经过进一步的聊天,我觉得对方不会仅为了300元去骗人,随后我把钱转了过去。
操作流程告诉我,想要完成一系列的引流方法需要在电脑上进行,但就算在电脑上也要让专业人士来完成,普通人无论如何是完成不了的。为了不白花前面的钱,我又转给对方700元,让他帮我引流,就这样,我前后支付了1000元。
按照这位陌生人的说法,对方公司需要两天准备的时间,第三天会见成效。我等了两天,待到第三天早上,我迫不及待的打开微信,看到只有三个人添加我,那三个人的头像和朋友圈全是推广引流的信息,我问对方什么情况!
“别急,等晚上就可以了。”对方回答。
我又等了一天,仍不见动静,对方又说等明天就好。就这样又过了一天,当我找对方问话时却迟迟得不到答复,甚至不回复我消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贝亚看到我的微信头像仍旧用着雪峰本人的照片,“你还在做微商吗?”她在微信上问我。
“是的。”我无法再隐瞒下去。
贝亚打电话过来,“你在哪所学校工作?”
“我现在没有上班。”我向贝亚说出实话。
“那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她质问我,“微商到底哪里迷到了你?”
“请你相信我一次,要不了太久我一定会赚到钱的。”我坚信我的想法是对的。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她愤愤的说,“我告诉你多少次,你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你去上海不好好工作结果做了微商,回来说去学校工作结果是在骗我,你为什么非要做微商?”
“因为我想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低声说,“你听我说,这真的能赚很多钱,马玉高老婆已经做的很好了,请你给我些时间好吗?”
“不用说了,我们分手吧。”贝亚挂掉电话,完全不给我机会。
很快,贝亚微信的头像换成了一只黑白色的木舟图片,名字改为“沉舟”。我们再次陷入冷战。
可这次我也铁了心,继续送礼品加好友,每天依旧在朋友圈发产品,团队的群里每天都有新的代理加入,参加培训的人也都在分享了自己的感悟,增加大家的积极性。又过了几天,我终于以880元收到了第一个代理,是位女士。我像安娜教我那样,给这位女士讲解,对方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可当我告诉他我是用别人的身份时,她就沉默了。
我向安娜说明情况,她回复我,“你太着急了,你要慢慢引导她,让他自己接受。你这样很有可能失去一个能充三万货款的客户。”
隔了几天,贝亚的微信头像突然换了,那是《悬崖上的金鱼姬》“波妞”的图片,微信也改名成了“波妞”。我知道这说明她的气消了,我立刻在网上购买了一个波妞的钥匙挂件,那是一个手掌心大小的绿色小桶,里面的波妞抬头望向天空,就像电影里一样。
周末我带着这件礼物敲响了贝亚的办公室,从门缝里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默默的工作,我推开门,她朝我看了一眼又转成电脑。我把门上的铁栓从里面插好,走了过去。
“今天忙吗?”我说。
“还好。”她冷漠的说,没有看我,“你来这干嘛?”
看得出,贝亚依旧有些不开心。“我给你带了这个。”我把礼物从衣兜里拿出来,递向她,波妞刚好从水桶里向上探头望着贝亚。
“哇,波妞!”贝亚从我手中拿过去,笑逐颜开。
“喜欢吗?”
“嗯。”贝亚含羞娇色,低头看着波妞,我俯身向她吻去。
随后,我向她坦白,我承认了在支付宝、微信上借的钱,去武汉培训的事,但没有说太多的细节。我再次试图说服她,讲别人的成功经历,但均以失败告终。
贝亚失望的摇了摇头,“要么你把货退了,要么你找个工作,必须选择一条。”
“货不能退,这是公司规定。”我说。
“那你必须找个工作。”
最后我们各退一步,我答应她去找工作,她答应我做微商,但只是卖完现在的货,以后不再做下去。
我在县城一所全寄宿制私立学校应聘上一个体育教师的职位,尽管应聘很顺利,但代价是学校的校长也开出了他的条件。他身高很矮,头发稀疏,向后梳着。
“我们学校有16个班级,你要负责一至四年级10个班级的体育课程,每周共计20节。另外你的吃住要在学校,要负责管理一间宿舍19名学生的生活秩序。”在他的办公室,他开出这些要求。
“那待遇能否再提高一些?”我说。
“一个月2600元,学校每位老师都是这样,做一样的工作。”
对此我只好妥协。
白天的课程几乎占用了大部分时间,即使这样我也要不断的发朋友圈,发产品,每隔一个多小时就要发一次。两个月后我只收了两位代理,好友人脉不到1500人。从做微商三个月以来,我先后付出了钱、时间以及每天的精力。每月一千多元的房贷,和二千多元的贷款,这让我一个月的工资根本无法填补这样的洞口,在加之前面赠送礼品花去的钱,我负债累累。
我只好开口向王文斌借钱,但就算这样也是杯水车薪,勉强度日。也就在这时,我在朋友圈看到了一条关于传销的视频,里面正是讲述微商的案例。我开始回想贝亚对我说的话,反复回看那条视频,但我不承认这个事实,绝不承认。
一天晚上,我和贝亚在公园散步,她问起我做微商的事,“你的货卖出去多少了?”
“没卖多少。”我说。
“那你的房贷和贷款怎么办?每个月要还四千多元,你的工资根本不够。”
“我会想办法的。”
贝亚冷笑一声向一侧望去。我们继续沿着路向前走,“你不是说能卖出去吗?”她又说。
“主要是没有时间,平时学校课太多,这不是快放假了吗,过些时间就会好的。”我向她解释。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微商?”贝亚终于忍无可忍,她咆哮了,“自从你去上海到现在,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们曾经所有的美好都被你一点点破坏了。”
贝亚的愤怒让我有些吃惊,引来了周围散步人的眼光。“请你相信我。”我低声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怎么让我相信你!我给了你时间,告诉你那是变相的传销,可你为什么总是不承认你做错了呢?你现在就是那个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猴子你明白吗?”
我开始意识到贝亚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但我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你不要这么激动,马玉高老婆是不会骗我的,毕竟我们是一个家族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试图拉起她的手。
“怎么不是!”她甩开我,“你没钱你爸你后妈知道吗?你给我说算什么?他们如果对你好你让他们帮你还啊!”
“我怎么能让他们……。”贝亚这番话让我心痛,我想到父母从小为我的付出,我怎么能够……,“我花他们的钱够多了,从小到大……。”
“谁不是花父母的钱长大的。”她打断我,“我的同学结婚以后,房贷都是男方父母还的。”
“那不一样,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反驳她,“从小到大我花家里的钱最多,我爸妈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我,我不能再花他们的钱了。”
“怎么不能!你现在有困难,父母帮儿子还钱有什么不对?你说你后妈对你好,你让她给你还啊!”她停下来望着我。我不敢相信贝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话简直不可理喻。“我看他根本就对你不好。”她继续说,“不想花钱,好啊!我们结婚的时候三金什么的都必须买,该买的一样都不能少。”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的父母,这事和他们没关系。”我说,“再说三金我又没说不买。”
“我已经很妥协了,你没工作,又是单亲家庭,这些我都接受了。”贝亚摊开双手,“我说不让你做微商你总是不听,让你找工作你也不找,你没教师资格证你去参加招警考试也可以啊!你看那些警察穿着制服多帅呀!你为什么不能呢?”
“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绝望的摇摇头,“单亲怎么了,虽然是后妈,但她对我就像亲生母亲一样,你让我怎么给你证明,打电话向她要钱吗?”我拿出手机,“好,我证明给你看。”
“啊~!”贝亚烦躁的叫出声,双手捂着耳朵转身走开,“我不听,我不听。”很快又转身朝我大喊,“早晚会有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那一天。”说完转身走开。
从那天起,我开始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自尊心始终让我无法开口向贝亚承认自己的错。一次次的争吵,全是因为微商,最后我也看到了微商给我带来的各种伤害。无奈之下我只好答应贝亚,去找安娜退货。
“震胜,你知道我们公司是不能退货的,每箱货上都有自己的扫码信息,没办法退。”娜娜在电话里说。我猜到她会这样。
“我知道嫂子,但我未婚妻不支持我做,再这样下去我们非要退婚不可。”我尽量把事态说的严重一些。
“那要是这样的话我想想办法。”她说,“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你们的婚事。”
“麻烦你了!”
当天晚上我就得到了安娜的回复,“震胜,我打电话给玲儿老大讲了你的情况。很抱歉,货退不了。”
“那怎么办!”
“不过我想了想,我们毕竟是一个教门的,也算是亲戚。所以我想,货我私下给你退,但你不要向别人说,更不能对玲儿老大说。”
“这我明白,那太感谢你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不过震胜。”她停了一会儿,似乎另有企图,“你知道,这笔货不是小数目,我不能按原价退还给你,如果你愿意,我只能退还你24,000元。”
“这……,这差的太多了吧!”我说,没想到她会开出这样的条件,算上之前收到的两位代理,共1760元,就算这样我也亏了4000多元,这还不算我付出的时间,送出的礼品,“能不能多退一些?”
“我这样做也是担着风险的,如果换成别人,这货肯定是退不成的。另外,就算我答应给你退,也得等我把货卖完才能把钱给你,现在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她的话音似乎很为难,完全不像她在朋友圈那样说的成功。
考虑到贝亚的态度,再加上还款的日期越来越近,我答应了安娜开出的条件。她也答应我,一个星期之后准时把钱汇款给我。
第二天上午,我开车来到娜娜家的楼下,把货一箱箱搬到楼上。那是一套闲置下的空房,无人居住,里面堆满了缇丽萨尔公司的各种产品。将近二十箱的货,每次我只能搬一箱,我用了20次把货搬到四楼。这时我才体会到每一箱货的分量有多重,才明白爸爸是怎样以同样的方式把这些东西搬到家里,才理解那天爸爸为何生气。
在我搬货的期间,我看到安娜在身后对我拍视频,嘴里说:“看,又一批货发过来了。”我听着这些可笑的字眼,只能忍气吞声,用了一个小时把货搬完。
回到家后,我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圈她拍的那些视频,上面还配着一行行的文字:“代理太多,忙不过来。只好麻烦快递公司了。”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看到了这些假象,看透了安娜那张虚伪的面孔。
这一次,我还是让爸爸失望了,这一次,我也同样让贝亚失望。我用退还的钱还上那些还款之后,依旧是负债状况。我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愿让他们看到我如此狼狈,我尽可能的不把内心的痛表现在脸上,以此来减少他们对我的失望。那天晚上,我独自躺在床上,终究无法忍受发生的一切,失声痛哭起来。
学校即将放寒假的前一周,爸爸在家里提起又一件压在我心上的事。
“基础的家具都给你置办了,只差空调、冰箱、洗衣机这些电器。”我知道爸爸要说什么,这无疑又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出那些条件!我哪里的资本!我没有工作,没有好的家庭条件,贝亚在这些基础上已经接受了我。果然,爸爸说出后面的话,“你给贝亚说,看是否让她家把这些东西买了。”
“好。我会给她说。”
但我一点都没有打算向贝亚说出这些,我也绝不会说,因为我手中已打不出什么好牌。但问题是这些事情总要面对,而且更多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像洪水一样向我袭来,使我无力抵抗。
春节过后,我和贝亚一同去岳父家拜年,每次岳父都会拿出白茶和香烟来款待我。那天上午,岳父和贝亚细说着她舅舅家的儿子即将结婚的事,说她舅舅为儿子买了一辆二十来万的私家车,我听得出这种旁敲侧击的话,对此我保持沉默。
但他们的某些意图最终让岳母来说,“震胜,妈不怕你们说。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这将来也是为了你和贝亚能过得好一些。你告诉你爸,结婚的彩礼钱我们不会少要,让你爸有个准备,这钱要来以后还是你和贝亚的,我们不会要一分钱。”
“好。”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我非常明白家里的情况,但这些话我告诉了爸爸。没有办法,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啃老。那天我们一家人在爷爷家,像开家庭会议一样,在客厅围坐成一圈。爷爷永远坐在老位置,坐在那个木质沙发上,面朝西,那是圣城卖家的方向。爸爸和继母坐在爷爷对面,奶奶拉过一把小木凳坐在北边堂屋门旁,我在爷爷旁边坐在一张木凳上。听完我的话后,爸爸厌恶的皱起眉头,我的孱弱无能再次让他心痛。
爸爸冷冷的说,“他们想要多少钱!我们家就这样的条件,多了我也给不了。”马森昊和马恬昕在爸爸和继母的怀里站着,马森昊正在播着手中的几颗花生,马恬昕好奇的看着我们说话,她不明白爸爸为何态度如此冷漠。
“爸,你帮我剥开。”马森昊把一颗花生举在他眼前。
“让你妈给你剥。”爸爸厌烦地说,把他推向继母。
“你不管谁管!”爷爷开口了,“我当爷爷的已经拿了两次钱了,再多我也没办法,也不能再拿了。这事传到你大哥那里,人家会怎么想!不管怎么说,震胜是老大,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他的婚事办了。老二现在还小,还在当兵。这俩孩子一个在上小学,最小的在上幼儿园,他俩以后的事得等十多年后再说了。所以你无论如何,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想办法把老大的婚事办好。”
“你看你。”爸爸说,“我又没说不管,我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总不能什么都依靠我吧!从越剑往后的几个孩子都没怎么花钱,什么不是紧着他花。反正人家卢豪结婚的彩礼就是三万元,按照咱们这儿的路数就是这样,我只能拿这么多。”
“三万就三万。”爷爷说,“人家多少,咱就多少。我们本来就是普通家庭,你爸现在不做生意,不像以前做生意时手里还宽绰些。你告诉贝亚,说你爸该给你们的一样不少。”
“对啊!”奶奶也跟着说,“你要学的会说一些,学会哄人。”
这时所有人都看向我,“你倒是回句话!说你半天也不知道吭一声。”爷爷拍着大腿说,“你得学聪明些,有名的一句话,哄死人不偿命,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我咕哝了一声,低头看着地面。我想,三金要怎么办?但我无法再说出口,再次伸手向他们要钱。我有什么资格去这样做!我已经26了,不再是小孩了。我只好沉默下去,好让家人减少因我而来的烦恼,我只好沉默,默认贝亚家人的要求。至于那一天的到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