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秋已毕,山洼里一片片弹丸之地,光秃秃的,远远望去就像炕糊了的大饼。田埂边的柿子树上彩色的叶子寥寥无几,干树枝头一串串的柿子像节日里的红灯笼红得可爱,红得炫目。远眺花斑蛇一样起舞的山峦上色彩斑斓中也有大面积不畏风寒依然青葱的马尾松,眼前是翻滚着绿涛的竹海,点缀出山村的勃勃生机,一点儿也没有萧瑟之气。
村头的大槐树下,蹲着一人一狗,这人有八十挂零,一杆旱烟袋含在长满白花花胡须的瘪嘴上。吧嗒吧嗒地吐着烟雾,真有点儿古风雅致。他就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生产队长。
青山给五十多岁的光棍残疾人何老六送了一些米面油,路过老队长的面前,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队长,您在这里晒暖儿呀!身体看起来中啊!”
“不行了,八十多了,阎王爷请我几回了,我没有去。”
“您老比原来瘦了点儿,眼睛还是那么有神”青山也蹲在老队长身旁,递给他一支香烟。
“我还是喜欢我的老伙计,孩子们给我买了很多洋烟,我抽不惯。”
“您老身体没啥毛病吧?”
“老了,不中用了,胳膊腿就像借的一样,不听使唤了。这几年儿女们孝敬我,每次回来好吃的好喝的带回很多,把我吃的也得了富贵病。我生就的穷命,享受不了啊!”
“啥富贵病?”青山一脸懵逼地问。
“就是尿糖的病。”
“嗯,那是糖尿病,主要是活动量小了,对热量高的食物消化不了。”青山微笑着解释说。
“你说,过去吃红薯干,红薯馍,红薯娃儿,萝卜、白菜、山野菜,鸡蛋舍不得吃,肉过年才能吃上几片,修渠筑坝、挖山填河、起五更打黄昏干农活,人们也没有这些怪病,现在倒好,啥好东西都有了,这怪病也来了。”
“还得粗细粮搭配着吃,荤素搭配着吃,没事儿多串串门子,到地里攸攸,就没病了。”
“小伙子,我现在很怀念人民公社生产队时候,那时候全县的人一起修水库,那场面大呀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咱这一个县啊前前后后修成了大大小小四十多个水库。要不是,现在农村浇地,城市吃水都困难啊!,真是为咱们子孙造福了。”
“您老说得极是,我半大孩子的时候也在水利工地上干过,肩膀和手都磨破了,但心里高兴呀!我还记得您当生产队长那阵子,你这铃一敲呀,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下地干活了,那时您一招手人就来了,一挥手人就去了,真是八面威风。我清楚的记得咱村里也没有喇叭,村里开会、上工,大事小情您往村中间大石头上一站,双手叉腰,两腿稳如泰山,咳嗽几声,清清嗓子便大声吆喝起来,声音比那寺庙里洪钟还亮,震得山摇地动啊。”
老队长捋捋山羊胡子,两眼闪光,抖动着瘪嘴唇笑着说:“那时真带劲儿,大家都抬举我,越抬举我,我越有劲儿,再累也不觉得累了。大伙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呼隆呼隆活都干完了。”老队长说起过去的事儿,兴奋极了,滔滔不绝,虽然嘴有些跑风,但不影响表达效果。
青山受到老队长情绪的感染,脑海里浮现出生产队社员劳动的一个个欢乐的场景。说:“老队长,你说咱以后还会有集体劳动的场面吗?”
“我经常看电视,听新闻,知道有些地方成立合作社了,大家对钱,赚的钱大家分,一起富裕,这不是跟过去的人民公社差不多吗?这也有好处呀,谁家有难处大家来帮助,共产党领导,社会主义就应该这样。”
“老队长,你说,这样跟过去一样吃大锅饭中吗?”
“那咋不中?得有一个好领头的。就像天上的大雁一样,那个头雁只要飞得好,那一群大雁都能飞得好。我看你这后生,心眼好,威信高,脑瓜子灵,你要当那领头人,中得很哩。”
青山哈哈大笑说:“老队长,您高看我了。您老好好歇着吧,我得到地里转转去。改天再给您来拉呱。”
每当青山做了好事,心情就分外高兴。他抬头看看天,瓦蓝瓦蓝的天上,镶着瓦片般的白云,他自言自语道:“瓦片云,晒死人,明天还会是个响晴天啊!得抓紧时间犁地种麦呀。”他一路哼着小调:
翻过了一座山啦,又拐了一道弯
妹呀妹呀我来到了你屋前
……
“嘿嘿!青山哥,你去弄啥哩?”青山转脸一看,一个大块头婆娘走到了他面前。
“是丑妮呀,你啥时间回来哩?”
“这不收完秋了吗,我回娘家看看,我刚走到这儿,还没到家哩。”
“是呀,婶子上岁数了,是得经常回来看看。”
丑妮看见青山就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情人”,丰润的脸颊上像涂了胭脂一样,泛着玫瑰色的光亮。
“青山哥,多亏你给我家俊杰指路,他体校毕业后在深圳宝安区一所学校当体育老师哩,干得可有劲儿了。我闺女儿林然在武汉大学上学哩。这日子呀越过越舒坦,我又胖了几斤。”
青山笑笑说:“心宽体胖吗,不过还是得控制体重,太胖了会出毛病的。”
“嗯,我听青山哥的,回去就减肥。那青山哥,我回了。”丑妮在青山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有点儿嗲声嗲气的。说完,扭动着富有弹性的肥臀,两个高颠颠,肉颤颤的尤物在胸前蹦跳着行走在回娘家的路上。
田耕买了一个“山地蹦蹦”全名是:小块地耕种手扶旋耕犁地机。正在地里突突响哩,青山听到这个声音感到稀奇,走过去看看。田耕正在那里犁地哩。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离老远就喊:“田耕,你在哪里弄的洋玩意儿呀?”
“才买的,我正搁这儿试着犁地哩,你过来瞅瞅吧!”
青山跟跟斗斗走上前仔细看,这个玩意儿外观精致小巧。田耕介绍说:“单缸,卧式,水冷,四冲程发动机,重量290公斤,手摇启动,皮带连接,……”青山看看翻耕过的土地,比牛拉犁子,人拉犁子犁得深多了。
青山咂咂舌连连称赞:“这玩意儿不错,真的不错,你咋知道有这东西,是从哪里买的?”
“山东曲阜,我同学给我从电脑上找的呗。”
“这多省劲儿呀,这‘马力'代替人力了。多少钱?”
“也就一头牛的价钱。烧的是柴油。”
“这多好啊,也不用养牛了,省多少事儿呀!赶明儿也给我买一台。”
“就是托运麻烦,咱俩家伙用吧。”
“我给你出一半钱。以后的油钱,修理费用咱俩平摊。你买机器的操心操劳、运费路费我也摊。”
两个人坐到田埂上时而说笑,时而严肃,时而皱眉。
田耕皱着眉头说:“青山哥,你说咱这山里多是些蛋子子大的地块,祖祖辈辈就这样传统耕种,啥时间也富不起来。”
“你小子是农校毕业,给咱讲讲你的打算。”
两个人开怀畅谈,青山不住地点头,一个劲儿地说:“中、中、中……”
山岗侧耳倾听,白云驻足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