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盛满的是水,涤荡的是心。

一)一年四季波澜不惊的,是它的表面。

女孩两手端着菜筐子,心里也清清凉凉的,那水库在身后泛着点点波光,懒懒的晒着太阳,她想着这天气要是再热些就好了,像去年的夏天那样才好。

那日的夏天,半夜里她朦胧的睁开眼睛,屋里还亮着灯,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爸妈好像都不在,一看窗外,却黑漆漆的一片,喝喝的号子声浑厚有力,一阵阵传来,转动着小眼睛的她看见放电视机的桌子下横着一条白鳞的青鱼,鱼眼直直的泛着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呢,大概比她的身子还要长吧,她想着有些害怕,便再不去看那鱼。

水库堤岸上手电筒的光影呈喇叭状摇动着射开,在水上有点点光,远处的便只有黑色。

女孩听着那声音,心里也跳动起来,走进了才看见几个妇人正忙着把鱼捡到那些水桶里再倒进岸上一辆小卡车的后斗里,岸边十几条身影拉着一个巨大的渔网,那臂膀肱鼓有力,青筋暴动,血液奔腾在黑夜里,像滚烫的铁水。

“一!二!三唷!”

“一!二!三唷!”

随着阵阵的喊声,那渔网渐渐拉出数不清的鱼,鱼尾不安的摆动,啪啪作响,女孩看着这场景,心里很是振动,原来这水库里竟有这样多的鱼,原来要在半夜里费这样大的劲才能把鱼起上来,她家的水库果真是了不起呢。

起完鱼后,水库渐渐干涸露出他的样子,好似被抽去了生命,漏斗形的腰间一圈黄色泥沙带子,女孩赤脚踩在上面,软软凉凉的,贝壳,螺蛳和河蚌掩在泥沙下,她看见一条清晰的痕迹直向那水库中央延伸去,心生好奇,追到那痕迹尽头用木棍扒开,哇,原来是只河蚌,河蚌的口朝下直立着埋在泥沙里,女孩想河蚌原来是这样走路的,用嘴走路,真是神奇呀。

妈妈会把河蚌放在灶上的大锅里煮开,蚌嘴张开便散发出一股腥臭味道,再把蚌肉挑出来洗净,用白花腌菜炝炒,那便是爸爸最好的下酒菜了。

不过今年肯定不会再起鱼了,因为妈妈说鱼苗还没长大呢,女孩看着水库,有点失望的想着。

二)人间笑与痴,水底沉与浮

靠岸的水面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水草枯黄的等着阳光,水心的那片是永久的不会结冰的,永久的荡漾着。

水下小白条已不知蹿到哪了,女孩带着毛线手套抠下一块冰放在嘴里舔着。

堤岸上走来一个人,头顶中间发亮,缩着脖子,个子却比寻常人都矮半截。

“妈妈,妈妈,来了个短人!”小女孩跳起来喊道。

“哪里来了个什么短人撒!”

“你家这丫头真会说话哩!”矮个子男人无奈的笑。

“这哪里是什么短人,叫叔叔—哈哈哈……”妈妈捂着肚子笑的不能停,像是听了个不得了的笑话,她却不明就里的看着这个奇怪的人。

那个叔叔的身影突然间活跃在水库周围,虽然只能看见个黑点,但她知道是那个短人又来钓鱼了,瘪着嘴很不乐意,我家水库的鱼为什么要给他钓呢。

除夕夜,桌案上燃着香,红烛摇曳。四方桌上,爸爸在每一边摆上一晚白米饭,碗上放一双竹筷,旁边再置半杯白酒,中间盛着白肉,红鲤鱼,炖豆腐,腾腾的冒着热气。

门边用灶膛灰打个圈,爸爸让她在圈里烧纸钱,烟只呛得眼不能睁开,烟灰忽的打着圈散开,她想着这大概是祖宗们来吃饭拿钱了,因为她的爸爸总在一旁念叨:“请祖宗们回来吃年饭、、、、”

烧纸过后,作揖三次,然后朝每个饭碗里吹一口气再拿下筷子,收拾桌子,这时她的妈妈总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年饭,里面的大锅里照例是炖着腊肉,腊排骨,腊鸡子和白萝卜,浓浓的香气飘到空气里,连风也粘稠了。

烟花冲着水库那边放去,似星光点点映在水心,星子落下来,水面又重归黑色的一片。

元宵过后隔壁的阿姨来串门了,冰冷的空气里依然能嗅到她身上难闻的狐臭味道,她的声音总是那么高涨:

“想远的幺儿子大冬天里跳到水库里洗澡哩,疯病又发了呢!”

“很长时间没发作了呀,平时多好的一个人。”妈妈似乎有些惋惜。

“谁知道呢,听说一边洗还一边喊舒服,反正是疯病发作了,不晓得要疯多久呢!”

“都是年轻时候造的孽呀,媳妇没娶到,反把自己逼疯了。”

女孩听不懂妈妈说的话,只知道想远是那个短叔叔的名字,她的记忆与以前教她在砖块上写过字一个年轻人重合了,温柔的,耐心的一笔一划的握着她的小手,原来他是那个叔叔的儿子。

为什么大冬天到水库里洗澡呢,那该是有多冷,多难受呀,冬天里洗澡怎么会舒服呢,她想象着那个场景,门口的水库里泛着寒光,似乎能冻结一切伤痛。

三)炊烟自散去,却怪风无情。


水库

又是一年波光粼粼,爸爸把水草扒到两边,露出一小块水面,米饭酒糟和成一团打进去,勾字穿上蚯蚓,她两手握着鱼竿,盯着浮子,水草下鱼影蹿动,草叶一晃一晃,爸爸握着她的手忽地扯起鱼竿,一条小小的黄色鱼儿摆动,背上还竖着一根刺,大人们管它黄古丁。

灶膛里柴火燃起来,噼啪噼啪,妈妈汗流满面的,女孩看着那剖好的黄古丁很是有些成就感。

“妈妈,你认不认识雪娇,老师说她两天没去上课了哩!”她想着那个女同学黝黑又长的头发,坐在她的前面,露出圆圆的侧脸。

“三湾志强的闺女吧,她的弟弟前两天掉到水库里淹死了,没多大。”

“你也莫要再去水边耍了!”鱼汤咕噜咕噜,好不激烈。

怎么会呢,她不能说出什么,她还记得那个脸圆圆的小男孩牵着她姐姐的手在路边玩的样子,软糯的声音噘着嘴调皮的样子还未淡忘。

女孩不禁想着那小小的身子,那脸蛋在水里挣扎求生的情景和飘在水面孤独恐惧的样子,原来她的水库是会吃人的。

那无声无息的水库依旧沉默着,它的身影在阳光的反射下模糊了。

她再也没见过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同学了,但她永远的记得她的名字。

“卖馒头唷!卖馒头唷!”自行车吱呀吱呀的路过,妈妈从田地里抬起头:“总算是好了,不疯了,又卖起馒头了。”

女孩寻声望去,自行车上纤瘦的背影,黑乎乎的脑袋,吆喝声在水库上传开,直到那树林里斑鸠睁开了眼,吱吱呀呀,她终于还是没能看清那面貌。

水库的西面角落冒出了一簇矮房,于这绿油油的水岸上显得突兀。

“妈妈,那里住的什么人,怎么住到水库边上了?”

“村里的六毛,承包了水库,来看鱼的。”

小女孩很失望,她再也不能说她家的水库了,只能说村里的水库了。

再后来,水草都没了,群鸭乌央乌央,水变绿了,她没有再靠近那水库了。

水库依旧是默默的,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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