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的大戏—摘录中读李山老师讲解《诗经》

小雅·鼓钟

鼓钟将(qiāng)将,淮水汤(shāng)汤,忧心且伤。

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鼓钟喈(jiē)喈,淮水湝(jiē)湝,忧心且悲。

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鼓钟伐鼛(gāo),淮有三洲,忧心且妯(chōu)。

淑人君子,其德不犹。

鼓钟钦(qīn)钦,鼓瑟鼓琴,笙磬(qìng)同音。

以雅以南,以籥(yuè)不僭(j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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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大史诗,讲打仗像般度族,俱卢族,印度大史诗有两部,一是《摩诃婆罗多》另一部是《 罗摩衍那》。

《摩柯婆罗多》大史诗里讲,班度族和俱卢族打仗的时候,(在《摩诃婆罗多》中,婆罗多族两支后嗣般度族和俱卢族为争夺王位所发动战争。)比较受赞美的这一方叫阿周那,但是阿周那一看对方有自己的亲戚,他就觉得不行,这仗没法打,我怎么能杀亲戚,如果停留在这个地步,那是中国文化,但是他的车夫叫克里希纳,那是黑天大神下凡来渡化他的,就跟他讲了一番道理,说你要跟最高真理结合,如果你不把这种亲情关系斩断杀掉,你怎么能够干干净净的,赤裸裸的,全心全意跟上天神去沟通结合,所以你现在杀就是为了活。这个要是放在中国,对方有亲戚,有自己的长辈,你要杀了人,连亲戚都敢杀,那你还叫人吗?上帝也不容易,但是这是个中国逻辑,所以他重视人间的伦常,所以说和尚到了中国,大家觉得他们是出家人,实际上中国的信徒们包括士大夫,都喜欢读《维摩诘经》,而《维摩诘经》讲的是一个在家的俗人——维摩诘,有美女有财富,但是他悟到,好像只有法力第一的文殊菩萨能跟他打个平手,所以中国人特别喜欢这部经典。

《维摩诘经》是佛教大乘经典。主要讲述毗耶离国的大乘居士维摩诘,他称病在家,欲令佛派遣诸比丘、菩萨来看望他。借此机会与佛派来问病的文殊师利等菩萨和比丘反复论说佛法,因成此经。

此经中宣扬的大乘佛教应世人俗的观点,主张不离世间生活,发现佛法所在,主人公维摩诘,以世间为出世间,游戏人生,使那些既不愿放弃世俗享乐,又渴望体味出世真谛的文人士大夫找到了理想的人生哲学和生活方式,因而颇受欢迎。但是就印度佛教而言,(当然印度佛教在今天也不是很流行了,现在印度教是主宰着这样一个局面,所以《维摩诘经》说的这些实际上在印度并不普遍),这些都是人间化色彩,总体特征实际上就表现在“祭祖”,虽然这种祭祖很平凡,但是也能祭出“崇高”。所以“崇高”这种东西要看本质,而不能看形式。只看“形式”的话,有一个让我们出家的神召唤着我们,我们就四大皆空,剃了头发,不要爹妈,过庄严神圣的生活吗?就庄严而言,人间生活也能过得庄严,也能过得有尊严,也能过得干净。所以中国文化就是把他打并成一团。

所以大家看佛教里的弥勒佛,弥勒佛是后世佛,他将来要算大家账的。(《弥勒下生经》上说,弥勒菩萨将在70万亿年之后下世成佛,所以被称为“未来佛"。)但是一开始传过来,弥勒佛就在那坐着,他是候补佛,所以他比较冷酷,但是从唐五代以后就变成了我们现在都知道的弥勒佛形象了:大肚能容,笑口常开,除了那耳朵大得有点反常之外,我看他其他各方面,都像我门口坐着唱歌的老大爷。这就是人间化色彩。

所以中国的“宗教信仰”——祭祖,在中国延续下来了,而祭祖它是有价值的。同一个祖宗,当我们祭祀他的时候,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到坟上,或到庙里,不同的,分散的人群,血缘关系慢慢疏远,通过祭祖,可以追寻共同的血缘关系,然后造成这种整体性,那种凝聚。你看宋元以后,哪儿经济文化发达,哪儿的祠堂就多!

特别是在南方,因为它是民族迁移,人群迁移的一个地方,必须团结为家族,祠堂文化在南方是明显要比北方多,在北方上坟,一直到我父母这一辈,清明的时候,都还要去住得好远的地方上坟。祠堂在北方并不像南方那么普遍,这跟经济发展有关,我们要追寻这种祭祖传统,那就要看《诗经》,而《诗经》里,一方面要凝聚宗族,另一方面就是要在人身上,要在祖先身上,崇仰一种德行,崇仰一种文治精神,这就涉及到祭祀的一个性质了。

祭祖,它不是祭那些“坏人”。你像在诗经里,我们说《周颂》就是宗庙的诗,是祭祀诗,但是你仔细观察,《周颂》31首诗里,真正受到赞美的王屈指可数,我们要打破一个误解,就是好像在周代,王死了以后,祭祀的时候,都要用诗歌去歌颂他们,不是这样的。你用最笨的功夫去数这些主题,看这些内容,实际上主要祭祀的就这么几个:周文王、周武王、成王、康王。成王还有一首诗,到了康王就是“自彼成康,奄有四方”就笼而统之了,下边的王,一共十二代,八、九位没了,不祭了。

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

钟鼓喤喤,磬莞将将,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

——《执竞》

我想,定期也会给他们上冷猪肉、冷牛肉、冷羊肉的这种所谓太牢祭祀。另外金文显示,每一个王死了,好像都有个庙,但是你是不是能得到诗歌的赞美,那得看看你是不是有超常的,非凡的这种品德,有让大家值得怀念的地方。所以不是你当了王,就一定享受周颂诗歌的这种颂赞。因为诗歌现实告诉我们:周文王、周武王(有诗歌赞扬),实际上周文王跟周武王相比,周武王得到的诗歌待遇就少多了。在宋元时期有很多学者就看到了这一点,就质疑,直接祭祀武王的诗怎么这么少?

武王死了以后也有歌曲与他有关,比如说有一个乐章叫《大武乐章》就是表现周武王克商的(周乐《大武》,是武王伐纣胜利后由周公创编的,内容就是表现武王克商的丰功伟业。)严格地说,它并不是祭祀周王,是赞美周武王领导大家克商,那么这个乐章是给祖宗听的,也就是说是宗庙里面祭祀周武王之上的祖宗们,告诉他们你的子孙在周武王的领导下,得了天下。(祭祀)周武王的诗还是有的,不是没有,但是跟周文王相比已经是差很多了。

还有一位祖宗,就是周人的始祖——后稷,他得到了什么?有《周颂》一篇,还有《大雅》一篇。 我们后面会讲。《大雅》主要是述说历史:他是怎么来的?孩子一出生,好像是没有爸爸,不知道爸爸是谁,妈妈就扔了他三次,结果老扔也死不了,这就很神奇,于是后来变成周人的始祖。那么祭祀,也有一种功能,什么功能?你周家能得天下,按照古人说叫“祖宗积德”,那么这个祖宗积德,文王积德,得了天下,文王的儿子也就得了天下,那后稷积德,积得是什么德?这就和历史相关了,跟周人或者周之前流传的历史相关,这个我们回头再跟大家细谈,它其实是有用处的。我们就先来看看祭祀周文王的,这一丛作品,在《诗经》里,祭祀诗,就是祭祀典礼的歌唱,这好像是废话,但实际上要细分起来,祭祀诗里边包括着起码两种:一种是歌颂祖先的,还有一种,是讲祖宗的来龙去脉的。

比如祖宗周文王、周武王的爷爷是谁,周文王的爸爸是谁,周文王的奶奶、母亲、妻子又是谁,周文王的家庭又是谁?祭祀周文王的作品有不少,你像头一首诗叫《清庙》,似乎就是祭祀周文王时期的序曲。我给大家讲一讲这个诗,大家可能会觉得《周颂》有多难,不是,周颂的难在语言上,我们把语言的这种障碍去掉了以后,你就觉得很亲切,这就是文化。比如说你看《圣经》,作为一个中国人,有好多地方是看懂了,反而越发的不懂,就是他们怎么是这样想问题呢?而看中国的一些经典,诘屈聱牙,像啃骨头吃鱼骨一样,比较麻烦,可是你把这一关过了以后,一种亲切的东西就来了,我们来看《清庙》:

於(wū)穆清庙,肃雍显相。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

不(pī)显不(pī)承,无射(yì)于人斯。

——《周颂·清庙》

“於穆”就是深远,庄严、肃穆,这个“於(wū)”就是“于”的繁体,但是这个不能变,我们看有很多本子的《诗经》就随便瞎简化,当简化的处理就读成“yú”,这是不对的。“於穆”就是叹美之词,实际上“於”是修饰“肃穆”的,就是多么的、非常的庄严肃穆。

“清庙”就是祖庙清净,肃然清净,“庙”,在汉初有一部书叫《尚书大传》里面讲,说“庙”就是“貌”,庙里边有容貌,谁的容貌?祖先的容貌,这个不难理解,哪个庙里不都做了一位或者几位泥胎,那墙上还画着画,这就是“貌”。所以“庙”和“貌”是音近义通的,有相通性的。

然后“肃雍”就是严肃雍容,庄严肃穆,“显相”就是显赫的宰相,这个宰相是助祭的,这是典礼的时候,有好多人在这帮忙助祭,有主祭的,有助祭的。

传统的解释:像《士虞礼》(士虞礼:儒家典籍《仪礼》、《义礼紃解》第十四篇。)有记载,祝词里说“哀子某,显相某”,“哀子”就是主祭者,“显相某”就是辅佐助祭的。这是传统的解释,“显相”指助祭者。

但是也有另外的解释,因为现在“於穆清庙”上来以后,不说主祭者,突然冒出助祭者,好像在文法上有点突兀,所以这个“显相”也有可能指的是“於”庄严肃穆清庙里,那些庄严肃穆的形象。

涉及到一个什么问题,就是周代的宗庙里边,是不是有图像?在西周时期的金文里,显示周家的庙的墙壁上是有图案的,所以“显相”也可能指:庄严肃穆的庙里,画着很多庄严肃穆的象,“象”就是形象,但是写作“相”,所以按字面讲,“相”指“象”也不是不可以。

接着下面看“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济济”,就是指众多,“多士”,这里指参加祭祀的文王的子孙,或者周王的子孙,没有别人。所以这个结合其他作品来看,本家子孙众多,是国家的祥瑞,是国家的吉祥。所以这就是指主祭者这一方不是助祭者,多是指文王的这些男子们,生了多少孩子,包括这些诸侯,包括这些大夫们,只要是跟文王的血有关的,尤其是直系的都来了,这叫“济济多士”。

“秉文之德”,就是他们都秉有文德,就是坚守美德,这是指什么?这是指助祭者这一方,主祭者当然是文王,是周王。但是还有一些诸侯,还有大夫,这是一伙人,我们要注意分别庙里不同的人,这是主祭者就是那个事主,今天我们结婚等等,还有个帮忙的,我们北方叫“落忙的”,还有一个“主家的”,这个是不同的。接着“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对越在天”,实际上是指“秉文之德”的这些人们,“对越”就是“对扬”(答谢颂扬)。这个词不好解释,是一个周代的固定用语,就是指他们跟上天之灵,也就是文王之灵相对的那些,就为“骏奔走在庙”,就是指宗庙里,注意步伐要轻快,要轻。“骏奔走”就是大奔走,这实际上讲到的是快走。“对越在天”就是指在上天的威灵下,大家疾疾脚步匆匆,是有条不紊,快而不乱执行着各自的事情,这个“骏奔走”,根据《礼记》的一些文献,也叫“执笾豆骏奔走”,“执笾豆”就是指助祭者。所以这首诗实际上,当“於(wū)穆清庙,肃雍显相”完了以后,我们接着就是赞美周文王的文子文孙们,那些跟周文王有血统关系的人,接着“对越在天”是个过渡句,实际上文子文孙“对越在天”,那些助祭者也“对越在天”,但是专门就谈了一个“骏奔走在庙”,就是在庙里执事的那些助祭者,他们快而不乱,有条不紊的,肃静的,在执行着各自的执事。所以“不显不承”,“不显”, (“不”通“丕”pī)就是显赫,就是这些人都很显赫,“不承”是美好,现在读“chéng”承接,承德,但是它通“烝”,是美好的意思。因为在《诗经》里边有“文王烝哉!“ “皇王烝哉!”( “文王有声,遹骏有声。遹求厥宁,遹观厥成。文王烝哉!”《大雅·文王有声》),这个“烝”就是美,所以这是既显赫又美丽。

“无射于人斯”,“无射(yì)”就是不厌倦,不厌倦的这些人,“人斯”就是指祭祀者和助祭者都在那,不厌倦地从事着自己的事情,庄严肃穆,行动敏捷。

所以这首诗,我们讲完了,可以明显看到,它不是敬神用的,它是一个序曲。它像什么?它像我们京戏里的导板(京剧术语,导板:只有一个上句,列在一个正式唱段的前面,做为开导之用,故名导板,又作“倒板”。)在祭祀正式开始以前,形容庙堂的庄严肃穆,谁在庙堂里边准备参加祭祀?两拨人:一帮是文王的子孙,还有一帮“骏奔走”的。这些人构成了一个“不显不烝”的庄严美丽的场面,大家都在不厌倦地,没有懈怠地,也是精神高度集中地,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也就是,祭祀马上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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