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同济大学 虹桥机场 外滩

同济大学的赏樱大道溢满了形形色色的旅客，人们举着纷繁的手机和相机在艰难地记录时刻，在拥挤里举步难行。急促的白色樱花堆积在沉重的枝头，丢失了夜间的寂静，凝视着白日里嘈杂温暖的热闹。也许花朵们是窃喜着的，她们爱哄乱的人潮远胜过无边的孤寂。她们透过明朗清澈的花蕊，怜爱地迫切地观望着身躯下年轻和衰老的游人，他们是恋人，是夫妻，是朋友，是家人，或者是独自一人。人们亲密地做出古怪的表情来夸张地表达自己热切的快乐，驻足于花下对视和轻喃。最近的习惯是，举着相机，透过玻璃镜头凝视路过的行人，在看到惊喜的面孔后按下快门，真是经遇了无数的可爱的奇怪的以及充满生命感的陌生人，也许和他们的交集终其一生仅仅是一张模糊或者意外清晰的相片而已，可即使是这样，也总是会抑制不住跳跃的心情。人群里走过一位古老的男人，他抱着仿若上个世纪的风琴，轻扬地弹出热烈的但也轻柔的旋律，就像是从欧洲街头走过来的艺术家，眼睛里满是年轻的神采飞扬和年老的慈祥有爱，那个瞬间我想我是忘记他的年纪了，只觉他似乎从未因年纪的前进而缓慢自己的步伐，我凝视他健硕的英俊的身躯，直至消失在樱花海里。许久未见的朋友相见，持久的思念的拥抱，炽热的温润的笑颜铺展开来，混合着春日里青涩的泥土气味。一纸脉络清晰的信件，一早樱花一角里的畅谈，是一出让你须得带着温和的眼光看完的戏。意外惊讶的是，偶然在夜晚整理相片之时，看到一张我并未刻意去拍下的小女孩的脸容，可却意料之外地充满了极致的气质和锐利的眼色，我把她调成了忧郁压抑的黑白色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凸显她可贵姣好的容貌。穿着精致汉服的女孩子们，仔细盘起的黑色长发，柔软的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这是被人们奇特鲜艳的服装、光怪陆离的感情堵塞的小路，可是愿意看到这样熙攘的堵塞，人间不拥挤一点怎么感受蚀骨的热闹啊。

颠簸至远处的虹桥机场，迎接远道而来的友人。第一次进到机场的心情终归是澎湃的，即使只是去接机而已，可仍旧觉得异常兴奋和欣喜。明亮而浩大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蜿蜒曲折的电梯载着五湖四海的人们离开或者到达。在漫长的电梯之上，看到夕阳热烈的光线慵懒地洒向通透的建筑肌肤，轻微闭上双眼，面向金色的阳光，仿若沐浴圣洁的小心的抚摸。暖色调的餐厅，浓郁的食物气息，风尘仆仆的人们落地歇息。机场是离别也是重逢，人们拉上笨重的行李箱远赴他乡，带上满心的热切重归故土，亦或是怀揣满腹的盼望和期待降临一座梦寐以求的都市，机场从不缺乏人间冷暖。对机场莫名的偏执和心疼也许是来自影视里人们的分离和遗憾，也许是来自自己曾经梦到坐飞机的荒唐，今日走进它的内在，见证匆忙脚步和接机拥抱，心想，它的意义恐怕是更过盛大的，承载着诸多人世的牵连和言语。

曾经两次去过外滩，第一次是从东方明珠坐公车赶来，在中山东一路下车，眼前便是上个世纪的欧式庞大建筑和奔腾的黄浦江水。第二次是从南京路缓缓走进它，一路上是熙攘的店铺和人群，南京路上的高楼和声音是能够细细入耳的温情。第三次便是今日走过福州路和广州路后的到达，路边有一个绿色的年轻的邮筒站立，站在它的面前，总能想起上个世纪里的老上海，人们投递倾泻情感的信纸或是机密情报进入信筒身躯的场景，那该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和焦灼思考。来上海的半年里，我去过不少地方，有著名景点，也有无数不知名的小巷。不管我见过多少次一样的风景，依旧会奇怪地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爱上海可以给我永不衰竭的新鲜感，我永远就像是用一个游客的姿态迫切地记录下这一刻繁华的落魄的上海。朋友说我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见到东方明珠和外滩的人一样，眼睛放光和手舞足蹈。是的，我走过的路或许是重复的，可是我看见的人和事从未停滞不前。每天看见的过客总让我在夜间不自觉地回想，我无比感激这样的恩赐，上帝让我在人间的匆匆行走之中可以注意到这些动容的事情，该是多么慷概的赠予。我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会注意到我的姿态，可我真切可循地有幸见到了太多神情纷杂的人们和听到了琐碎温和的对话。五彩繁华的游轮飘过江水，在水面映出耀眼的光泽，黄浦江的气味汹涌着翻进鼻孔，那是奢华的低调的上海味道。双手撑在老旧的栏杆之上，夜风呼啸着擦过脸庞，我真想在这里站上一夜，直到游人散尽，直到酒馆打烊，直到人们入梦，直到东方破晓。倘若有那么一天，发生某些痛苦不堪的坏事情，我定会在黄埔江边吹上一夜的风后，纵身跃进江水，就像《长恨歌》里程先生从外滩旁边的家中跳楼一样，解脱掉我破碎的生命。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至少现在，我爱人间的生活，爱世人年少的生机，爱行走下去的希望和所见。

安妮宝贝的书中说上海地铁会在末班结束后在地下空跑一趟，安抚轨道里的亡魂。这真是人情洋溢的善意，对亡魂的善意和抚慰，对孤独人类的鸣笛欢呼。我乘上末班地铁，一日的奔波在坐上靠椅后缴械投降，这是适合栖息的穿梭地道的家，轨道里的风狂啸，闭上艰涩酸痛的双眼，等待终点的声音拉扯我归家，愿睁开眼睛之后依然可以见到明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