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时间的河(二)

    父亲的黑皮包

    还在很小时,我就养成了某种习惯,只要父亲一出差回来,便会踊跃着去掏他的旅行包。在我的全部认知里,父亲的那只黑色的人造革大包就像是魔术师的袋子,装满着数不清的好东西。它们有时是漂亮的裙子,有时是好吃的奶糖,有时又是从没见过的新奇小玩具——不管是什么,却总是能够令我感到格外快乐。

        可是,那一次,当父亲从北京开会回来,再打开他的黑色皮包来的时候,我却沮丧到了极点。

        父亲的黑色大包里居然破天荒地什么也没有,因为所有的位置都被三大本《辞海》给占满了——这三本书,甚至花完了所有爸预留着给我们买礼物的钱。眼睁睁地看着爸不停地在说:“这才是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我愣愣的,不相信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嘴巴撅得可以挂上酱油瓶,真是有种随时都要掉下眼泪来的冲动。

        我五岁的时候,父母就把家从勐腊搬到了景洪。安定下来之后,父亲所做的首件大事,就是让某个从四川来的叔叔到家里做了只大书柜。书柜总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装的是玻璃门,使得里面的摆放一览无疑;下层则装的是木头门,门一关好,就变成了很是高深莫测的样子。自从有了这个书柜,父亲的“书”们便都分别有了去处。不是吹嘘,父亲向来都有着好多的书,比如什么线装版的《红楼梦》,精装本的《资本论》,或是其他不论版本的《世界发展史》,《中国历史上的儒法斗争》等等,可惜那时我年纪太小,识字不多,面对着它们实在是半分也提不起劲来,因些也只好任得它们“一入柜门深似海,从此本本是陌路”了去。

    为了安抚我们渴望了解未知世界的迫切心情,父亲给我和哥哥买了许多小人书。在家里,我们都各有着自己的小书箱。哥哥比我长了六岁,我才小学,他已经是初中生。和现在的孩子们追剧一样,那时的哥哥追的是《今古传奇》上的连载小说。剩下我只能时常赖在母亲的身边,每天缠着听她读讲各种字书。父亲从不读书给我听,但却会在短途出差的时候带上我,在车轮滚动的声响中给我讲故事,比如说“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再比如说“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小学士,笑死一群牛”等等。

        那些年,到新华书店里去买书着实是件烦人的事。首先,得先到陈列柜上记下想买的书下面的编号;接下来,还要到收银柜上报号支付;然后才能够凭着付款小票取书。因为人实在是太多太挤,基本上没有把书先拿到手上翻看的余地。父亲常带着我去书店“挤书”,有一次,也不知是我们看错了号,还是收银员听错了,无意中就算成了另一本书,并签注在了小票上。等到把书拿在手中,发现根本不是想要的那本,我和父亲都不禁面面相觑。可是再一回头,看到柜台上那人挤人的架势,却也只能颓然地放弃了再回去调换的打算。

        到了我开始能够自己看书的年纪,每年订阅报刊时,父亲便考虑上了我的份额。从最初的《小朋友》,再到后来的《少年文学》,《奥秘》等等。童年记忆里,我印象最深的两个童话故事:《老鼠嫁女》和《舒塔和贝克的故事》,就来自于当时的那些粗浅的阅读。

        高一年级以前,除了父亲,母亲,哥哥,家里还有奶奶和我们同住。奶奶是缠足的旧式妇女,一生没有机会踏进学堂一步,却居然也能够分毫不差地将整篇《三字经》倒背如流。

“人之初,性本善……”

      无数个日日夜夜,奶奶用她那苍老的声线,不断地吐出抑扬顿挫的字节,总是轻轻地击打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唤起着最为质朴的感动。

        我一直和奶奶同住一屋。碰上我在写作业,即使是偶然路过,奶奶也会变得审慎起来,不仅脚步放得很轻,甚至于气息都要尽量屏住。这在当时常常让我暗中感到好笑,后来却不住时时想起。我渐渐知道,那种审慎,是属于奶奶,还有父亲他们心底里的某种敬畏。这种敬畏——它们,始终留给了那些摊放在我们的面前,印刷着满满文字的书本。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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