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神圣的领读者
——梅子涵 新阅读研究所所长
一、领读者是神圣的
人生的路很漫长，不管成功与否，阅读应该一直伴随着我们。看了哈佛毕业生、现在麻省理工学院做博士后研究的何江的发言视频，对他取得的成功和用英文演讲时的潇洒感到很高兴。对他成功之后还保持继续阅读科学、文学和其他书籍的热情感到很欣慰。不要说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就像我们这样头发已经全白了的人，也不能停下阅读。从前那么多年的阅读，现在，有的非常有用、有的完全没用。那么，现在我们为什么还常常感到难受、困惑？为什么有的时候，因为一点点小事情会有那么大的脾气？因为我们还在漫漫的人生长路中，要阅读的东西还有很多，要修炼的方面也有很多。
所以当一个生命还在延续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向别人说自己阅读得差不多了。我对何江同学感兴趣的是，一个农村的孩子，他的识字不多的母亲，是他的童年的领读人，让人感动。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实质，就是领读者是神圣的。其实，就承担领读者这个角色的人而言是那么普通，一个不认识字、种地的母亲也可以担任。而这就说明，神圣和伟大是从普通和平凡中产生。比如说土豆，它其实是普通的，生在泥土中，很不显眼，但是它又是那么不平凡，养活着这个世界上许多人。何江的母亲是普通的，但是她对于孩子的成长产生过神圣的作用。
我的阅读也是从父母开始的。我从小看着母亲读长篇小说，她在 我的记忆中永远是一个读长篇小说的人，尽管那时我不知道她手上那本厚厚的书叫长篇小说。吃饭的时候她都在读，我的外婆说她不符合卫生习惯。我当时没有领读者这个概念，母亲每读完一本厚厚的书以后会放到我面前。我那时候约八九岁，她跟我说：“这本书你要读一读。”虽然我没有立刻读，但是以后，我开始一本一本地读起来，她就是我的领读者。
我记得母亲把书放到我面前，对我说“你应该读一读”的时候，完全是以对成人说话的口气跟我说的，连儿子两个字也省了。不像现在的母亲们说，“亲爱的你读一读吧”。我的父亲也是我的领读者，他能够熟练地阅读俄文和英文，当我在草地上拿着瓶子抓那些小虫的时候，他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书或者俄文书，一边走着一边读着。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上班的地点几乎是上海最好的宾馆，可是他永远喜欢穿着布鞋。我记得他穿着布鞋走在有露水的草地上，读俄文或英文长篇小说，有时候还朗读，那个声音留在我的记忆里。后来我知道他 读的是《战争与和平》和《美国悲剧》。于是我在14岁的时候就开始读这样的书。与我的母亲不同的是，我父亲没有把那些书放到我的面前，他没有郑重其事向我推荐，但是这不重要，我后来受他的影响把这些书都读了。
我现在想，当我在草地上游戏的时候他们读书，他们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他们从来没有明确希望我做什么、当什么。所以我的父母亲不会想到，在我小时候，他们的读书行为在我的心里播下了成为一个文学家的种子。我的母亲和何江的母亲不一样的是她有文化。但是，他们的意义对于一个孩子的神圣性是一致的，这跟他们是否有文化没有关系，和他们的学历也没有关系。如此看来，父母是多么重要的领读者。当我们说领读这个概念很神圣的时候，我们会认为这个东西离得很远，其实领读者距离我们很近，他是一个个普通人，其中就有我们的父母。
二、文学领读者的素养
作为一个领读者，作为一个文学领读者，自然要读很多文学作品。你的记忆里面要有很多文学的故事，要有童话要有诗。如果你只储备那么几个，那么你这个领读者也能做，但是很难做得好。你只记得几个民间故事也可以当一个领读者。如果你还读过很多长篇小说、散文，那么你领读的意义和对一个孩子领读的路将会更长，每一步将会更牢靠。一个真正的领读者，甚至一个职业性的领读者必须读过很多文学作品。读到什么程度呢？读到能够脱口而出，几乎能够用文学作品的内容解释人生中的任何问题；能够帮助你解决一些人的烦恼和身上的一些怪脾气的问题。这对一个教师来说意味着职业位置要比一个普通的、没有这么多脱口而出的故事的老师要高很多了。
我尤其想推荐的人物，是已经推荐过十年的、美国儿童文学故事 里的语文老师波迪。她是一个普通的职业语文老师，她有满肚子的故事。这个老师能解决教室里面的许多问题。最后她把一个非常变态的男生变得正常，让一个非常孤独的女孩子走到人群里来。
正如那本书所说的，其实所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时候是背对着人群面朝一个角落。而有强大文学故事记忆的人也许有这样的能力，把所有背对人群而面对那个角落的人那种内心孤独的情绪消除掉。波迪老师是我的一个榜样，因为她有那么多的故事，而且能够脱口而出，每一个都动听。
我原本不是站在台上就可以讲，而且恳求别人提醒我不要超时的人，我以前没有这个能力。我上了大学、成为一个作家后，我都是一个只会讲道理不会讲故事的人。我非常同意曹文轩所说的——要会说事情，要会说“情”，要会说 “过程”。我理解的意思是，不要只会说树叶从树上掉下来了，要说那个树叶怎么从树上掉下来的。如果树叶掉下来被你说了整整一夜，这样就很迷人了。
我在上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去参加上海一个著名刊物编辑部召开的小说座谈会。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构思，轮到我谈的时候，结果没有办法把那个故事说完。组织会议的老作家很不客气对我说，你还要多训练。
谁让我变得能讲故事、讲情节、讲细节，还能讲一片树叶从树上落下来，然后，那个落下来的树叶被我写成了一首诗？是我自己。一个想当领读者的人，应该要学会当自己的领读者。这一点太重要了。我们几乎有一种习惯，尤其老师们有一种习惯，教一个课文的惯性思维就要去找一个案例，不找到案例上课就不放心。我们想把儿童带进文学世界，首先自己得过硬，不能总是靠别人来领读你、引导你、搀扶你。于是，我就不停地练，后来就练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能讲故事的人。
有一位德国思想家说，在今天这个世界上，想找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是越来越难了。一个想当领读者的人自己要有一种意识，就是当好自己的领读人。一个文学的领读者一定要学会讲故事；一个职业是老师的文学领读者一定不要只满足于上课。其实，一个故事被你很生动地讲下来以后，你的学生们安静地听了，这个故事的种子已经洒到了“田园”里，这比什么都强。我不否认上语文课这种方式。有的作品的阅读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保证， 但是，一个语文老师一定要学会讲故事，还要讲得好。
有一句话说：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几乎可以拥有整个世界。我如果说这句话是我说的呢，大家肯定也不那么相信，也未必会起到作用。这句话是哲学家柏拉图说的。
如果一个人只爱读小说、散文，那是不行的，要经常读一点诗歌。一个缺少诗性的人，读小说和散文只能读到一个故事，读不到更多的东西。所有被称为优秀文学的作品里面都是有诗的，也就是说从文学角度来说，诗不只是我们看到 那样的句子。我非常同意这一点，虽然我写小说、散文，但是我非常清楚我还是诗人，一个自己认为在本质上是诗人的人。所以，我不管是写小说还是写散文，我都是用诗心情写的，我整个的写作过程中有一种很缥缈的东西。2015年出版的我的《绿光芒》散文集，每一个故事里面充满的都是诗。
作为一个文学阅读的领读者，应该培养、提高自己的诗性。作为一个优秀的领读者，除了诗性以外，还要有哲学修养。一篇散文，一本小说，如果你没有哲学思维和感觉的话，读到的依然是一个故事。这样的阅读我见的较多，在一些课堂上面，国外有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被老师领读者读成了一个简单的故事。
《开往远方的列车》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是一位台湾的翻译家 翻译的，翻译得很好。英文里面没有开往远方这个意思，直译不是这 个感觉。但是他根据故事翻译成现在这个名字非常好，表达了生命哲 学的意味。鲜花、荣誉、幸福往往不是生命这辆列车在第一站、第二 站、第三站就会遇到。
这本书的内容是在开往远方列车上，14个孤儿 等待被收养。过了一站又一站，13 个孩子都有了着落，最后只剩一个 女孩孤零零的，列车继续开往远方，直到最后一站，才有人收养她。而这个翻译家很清楚地把这个故事的哲学意味通过书名表现出来。
《开往远方的列车》其实说的是生命真正的幸福，生命真正的完美可能是在最后一站你才会遇到。书里写得清清楚楚，可是有些老师阅读的时候还是只读到一个女孩子最后终于被收养了这个非常一般的层面，而哲学的含义没有读到。
作为一个优秀的文学阅读的领读者要读很多文学书。今天的生活节奏明显加快，大家干什么都是匆匆忙忙的。我看到很多人读了3本童话书就已经是读书推广人了，读10本就是资深推广人了。一个优秀文学阅读的领读者还必须具有强烈的诗性和弥漫出来的哲学思维。一个真正阅读的领读者要学会自己领读自己，不要等别人。祝愿各位能够朝这个方向努力。
三、领读童年 领读生命
我们向天理宣誓，我们是儿童阅读的领读者，这不需要任何人赋予和颁发证书。儿童是成年人诞生出来的，我们是成年人，所以领读他们便是天理。因为我们不希望他们成长得歪斜，不愿意他们活得邋遢和猥琐。我们看到他们行驶的方向是朝着太阳的，脚下总有金黄的斑驳，我们便为国家和世界的安宁放心了。我们欣赏着他们的情怀和创造力、他们的斯文和优雅，我们的生命天空便和宇宙的大天空一同蔚蓝。我们愿意认为人类生命的进化历史是一直渴望这样的蔚蓝的、喜悦的。所以我们就越发看见人类生活里充满教育，充满训练，充满成绩报告单，充满图书馆，充满厚厚薄薄整整齐齐的书架，也充满今天这样的神圣场面。
今天这样的场面是神圣的，因为今天我们是在向天理宣誓。我们对自己说：我是童年阅读的领读者。
领读童年是我们的天理，但不等于我们已经有了资格；是我们的热情, 但不等于我们富有能力；是我们的已经开始和将要开始，但不等于光芒灿亮了；是我们永远的进行，绝不是今天和明天短暂的计谋。所以我们要争取这个资格，争取一个符合。我们必须阅读很多的书，而不是只在眉飞色舞地号召。
我们已经听到无数空洞可怜的喊叫了，可是竟然讲不出一个可以动人的故事。你只要的确是真正的领读者、朗读者，你面对着儿童开口，乃至面对成年人，就已经是领读者。我们想问的是，“你已经是了吗？”我们要兴致勃勃地练习自己的能力，当一个读得出深处意思的人、分析得出哲学高度的人，是一个熟悉文学的人，是一个能分析小说叙事的人，也是一个确信童话真实的人。你已经是这样的有些迷人的人了吗？
我们一定不要宣称自己胸前的领读者标志完全可靠，是24K金。我们要非常明白，你还很需要接受比你更优秀的领读者的领读。更优秀的领读者在哪儿？你要自己寻找，可能依旧在书籍里，也可能在某一个讲坛上。
现在讲坛太多了，横幅上的主题也往往堂皇，那就看你是不是识别得出那个正讲着的专家是一个女巫，或者只是一个杜撰着激情、背诵几段名人语录的骗钱者。我们要警惕女巫和骗钱者。达尔先生的童话《女巫》， 就是一个在堂皇主题的横幅下把天真的孩子变成了老鼠的故事。这个故事尤其值得在今天的社会生活里深思。
唯有更优秀杰出的领读者才能领着你渐渐合格，接近优秀。不管他是在一本书里，还是在一个真实的讲坛上，请你能够准确地找到。是的，这是一条长路，行走在一页页的翻动中，一行行朗读间，它分外简单和朴素，就在你当老师的讲台上，在家里餐桌边。我们漂亮和普通的包里总有一本取出来打开便有故事和哲学的书，那意味着这一条路已经无限诗情地合拢到了我们生命的路途中。
当生命的路途上出现了一条阅读的路，当生命的味道渐渐由母体的遗传味而重叠出书籍的纸香味、文字的叙述味、童话的想象味、 诗歌的抒情味、渐渐的情意的缠绵味、理想的奔腾味，那么你即使根本不会想到去领读任何一个人，你一定已经很成功地领读了自己，领读了你的生命。而一个优秀生命的样子又总是领读着很多生命的。你会是很多生命样子的模特。这是我们对领读这个词语的另外一个层次的理解。领读是可以被哲学解释的，领读是多么迷人和磅礴。
亲爱的朋友们，天理不是上帝创造的，天理只是人类优秀生命对于生命内容和世界含义的准确理解，所以，知道天理的生命才算是懂得人的生命、人的世界。
我们很渺小，土地紧缺，我们未来甚至可能不为自己求取一块墓地，但是我们却必须为我们的后代、我们自己伟大的国家，为这个多难的世界做一点儿事情，栽一块绿荫。那么，我们的心情就葱茏，笑容就无比蔚蓝。
（文章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