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每当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老奶奶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坐在井旁的草地上望着高山望着天,喃喃自语从来不觉厌倦。山脚下的老农有他的乖孙儿陪着他,瓜田里的老人有他的西瓜陪着他,可这井边草地上的老人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日夜陪伴着她的孤独和永远也望不到边际的远方!
在我高中毕业以后,我经历了一段潇洒无比的日子。那个夏天的每个早上,我都喜欢在旭日东升时告别被窝迎接新的一天,然后去看那云霞漫飞的东方天际是如何美得一塌糊涂。早上的时候,我像一个孩子似的奔跑在田野中;中午的时候,我像一只蝉悠闲地睡在大树上;下午的时候,我就脱光衣服跳到河里像一只大肚皮青蛙在里面游来游去,累了就去岸边的青草地上打一会儿盹,饿了就去菜地里摘两个又嫩又甜的黄瓜吃,当然这些都不是我最潇洒的日子,最让我感到开心、惬意和潇洒无比的日子要数后来去二哥家里生活的那些天。
去二哥家之前,虽然那段时光让我感到有滋有味,但有件事情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每天过得那么开心,而我的父母一看到我就会愁眉苦脸。直到有一天,我家里来了一个心理医生我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些天我都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和他们说话,导致他们以为我是高考压力过大,精神变得失常。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会无缘无故地把我送到城里的二哥家里跟他一起跑车收粮食。
二哥是我的堂哥,有钱是他最闪亮的标签。从他十八岁时借钱买了一辆拖拉机开始,从此就走上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如今二哥在城里买了车也买了房,娶了妻也生了子,村里人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是竖起大拇指对他赞不绝口,可只有我知道他还包了一个二奶子。其实有很多次我都想揪出二哥的狼尾巴,可当看到我那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走起路来像弥勒佛说起话来像容阿嬷的二嫂时,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二哥也是个可怜人呐!
一开始收粮食的时候,二哥会开车带着我一起去,当然车子已经换成了蓝皮大卡车。一路上二哥就教我去哪些地儿收什么以及哪个季节收啥玩意,还有怎么识别粮食品种的优劣以及质地的好坏。他教了很多,我也学会了不少。有时他讲着讲着发现我傻愣愣地看着他,就停顿了下来,呼啦一掌拍在我的背上问道:“嘿,老弟,想什么呢?”
我笑呵呵地抓了抓我那刚刚长出来的胡须说:“没什么,没什么!”其实我在心里对他说:“二哥呀二哥,要是你不包二奶,我可能会喜欢上你的呀!”
后来二哥看我学得差不多了,就把他那辆三年没开却没有一丝锈迹的拖拉机交给我自己去跑,我给它取了一个性感的名字叫“脱脱”。每当我好奇地问二哥为什么不把那辆没有用的拖拉机卖掉时,他总是微笑着摇摇头却不言语。于是我找到了二嫂,二嫂满眼幸福地跟我说:“你哥呀舍不得卖,好歹这辆车陪了他这么多年,从他一无所有到如今穿金戴银,他们已经情深骨肉,你要让他们分开,岂不是割他的肉呀!”
听完二嫂这么说,再看着二嫂那笑靥如花的脸,我感觉二嫂说的不是车,是她自己呀!那二哥把陪了他这么多年的车给我开,会不会也把陪了他这么多年的二嫂也......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冒出了冷汗,接着立马喝了一口82年的二锅头压了压惊(一开始听我哥说82年的二锅头还以为是开玩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那有个卖酒的小店叫“82年”,酒就是从那买的。而那个店名叫“82年”则是因为掌柜的生于82年。)
在那年豆子、苞米丰收的时候,我喜欢在每天下午的时候出车,因为这个时候的粮食被晒得最干,水分最少,而且这个时候去,乡亲们就可以直接把粮食卖给我,不用打包背回家里再等着我去他们家里收了。我常去的有五个村子,其中有个叫柳村的我最喜欢去,那里的田园风光真的是美不胜收,简直让我流连忘返,那里的孩子虽然有些调皮贪玩,但是一个个都善良得很,最主要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个充满故事的村子。
每次当我开着心爱的“脱脱”出去收粮食的路中,总是有几个放学回家回得晚的小屁孩来扒我的车。当我停下车子满面怒容地跟他们讲道理时,他们像一群猴似的飞快地跳下车就跑了。起初,我是见一回撵一回,心想我累死累活的在前面开车,你们这群游手好闲的小屁孩竟然想免费蹭我的豪华砖车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感觉自己好像是太吝啬了,小孩子坐一下也没什么,不会缺个轮胎少个方向盘什么的,于是在那一段被金色阳光包裹的岁月里,我成了一群孩子的专车司机,有一次因为点事情耽搁了,走到柳村的村口时发现那几个小屁孩无精打采地坐在路边的草地上等着我的车子经过。结果因为我去得晚还被熊孩子斥责了一顿,当时我真想把他们一个个打得落花流水,而且以后再也不让他们上我的车了。可就在那天晚上,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次发生的事情。
那是在我收完粮食回家的路上,车子才跑出柳村两公里,天上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我立马就慌了神,尽管我的“脱脱”上有车蓬可以为我挡雨,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可前面狭窄泥泞的上山路让我害怕呀!稍不留神可能就会翻车,摔成泥人事小,摔成小鬼那就完蛋了。可不继续走的话,路会越来越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总不可能在车里待一宿吧!
正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雨渐渐小了,我迅速掏出我的Z型铁管子插进“脱脱”的发车口,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地转动,听到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后,我就爬到车上开始驾驭我的宝车了。可还没等到我上坡,右边的前轮砰隆一下就掉到了水坑里,车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接着后面掉下几袋豆子来。
我下了车看到那个陷入泥坑的前轮已经完全被淹没了,无助的我站在无情的夜里,任凭风吹乱我的发,任凭雨淋湿我脸颊,心里只有一句话:我想回家!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过了没多久,在我前方200米左右的地方有朦胧的灯光在闪动,我想错过去美国当总统的机会也不能错过这次呼救的机会呀!于是大声呐喊道:“嘿,能帮帮我吗?我的车掉坑里啦!”
话音刚落,前面那个人就跑了过来,仔细一看,是一个小孩,瘦瘦的,没有打伞,一问才知道是刚从学校那边回来的。我有点失望,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他不走,我就有点愤怒地说:“快回去睡觉,你一个小孩能帮什么忙!”说完他就跑了,可能我刚刚说话的语气有点重。
始料未及的是大概在五分钟后,那个瘦小孩居然带了一群人来,可是除了一个大人全是小孩,我原本高兴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可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希望呢!这样一想,我心里又开心了起来,接着打量起了前面几个人,我猜测那三四个小孩都是刚上完晚自习回来,可那个大人是哪里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正准备问,他竟然疾步走了,我估计他是看到我的车轮陷得太深,要折腾很久,所以嫌麻烦才走的。
我又回到了焦灼的状态,这时有两个小孩在抬我掉在地上用麻皮袋装好的豆子,看着他们费了老大力却没能把豆子抬起还把身上弄得满身泥水的样子,我竟然差点笑出声来,可那不争气的眼睛却流出了感动的泪水。
当我和那两个小孩把地上的豆子都放到车上后,瘦小孩抱了一大把秸秆来到我的面前,他身边的另一个小伙伴则提着好多小石块跟在后面,我疑惑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着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于是迅速地发了车开始逃离深坑,我拼命地加油往上爬,他们就拼命地把石块和稻草往车轮底下塞。两个负责塞,两个负责捡,几个轮回后,坑慢慢地就被填平了,车轮也渐渐要爬上来。最后我让他们几个一起推车,他们不仅给我推出了泥坑,还给我推上了山坡。看着他们一面用衣服擦脸上的泥水,一面唱着歌离去的样子,我感觉我快成了一个泪水极浅的戏子。
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夜幕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于是大声地喊道:“小朋友,谢谢你们!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呀?下次哥哥带好东西给你们吃!”
“不用了,下次还让我们搭你的顺风车就行了!”接着他们各自报了姓名,而我记住的却只有那个给我出谋划策出力最多的小瘦子,名字叫做高翔,他的小伙伴都叫他翔子。
我开着车在山路上徐徐前行,前面有风有雨有陡坡,我却一丝怯意都没有了,脑袋里一直想着这几个孩子扒我车被我骂的场景,还有当晚他们不顾风雨、不怕脏累给我解围的画面。我想以后再去这个村子收粮食,绝对不能再像我二哥一样出那么低的收购价了!
想着想着,我感觉我的车子好沉,比以往跑的任何一次都沉,我却开心地笑了,那是因为里面汇聚了孩子们爱的力量呀!可到了家,当二哥打开我的后车盖哗啦啦地流出一地水来时,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可二哥却笑得挺欢,一边笑着一边摸着我的头说:“你这傻孩子,把水都拉回来了,这是要给豆子们泡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