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天】#363#2018年4月25日/日本

#363#

2018/04/25

熊野古道/日本

从Nahano民宿出发时已经过了9点。

我和安懂把行李放在玄关,会有运输公司的人帮我们运到今晚入住的下一家民宿,这样就省去了重装徒步的麻烦。我俩一人一个双肩包,包里装着矿泉水和路餐。安懂是我十几年的老友,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他姓安,并不叫懂,安懂是他微信上的名字。

玄关侧面立着一个九宫格鞋柜,里面只剩下两双徒步鞋,看来昨晚跟我们一起分享美食的伙伴们都已经出发,想起他们,脑子里会马上跳转到一盆香喷喷的火锅面,昨晚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开锅,我们也正好被饿得恰到好处,吃完那碗面,感觉体温都比之前高了两度。

穿鞋时我跟安懂说:“昨天不是说好早起吗?你看我们又被落在最后了!”每天我们都是最晚出发的那对组合。

安懂说:“特么八点多就醒了还不叫早起啊,你丫也没比我早几分钟啊!我醒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床上躺着!”不说话时的安懂,浑身散发出一种总裁气质,一说话,胡同大爷的气质暴露无遗。

自从三月份安懂知道我要去日本徒步,就打算跟我一起来,说他工作压力大,出来放松几天。没想到来了也没消停,接了一路电话,各路人马跟他沟通汇报工作,我听着都嫌累。我说你关机不就完了,他说电话那头的理由也很充分啊,还模仿员工口吻说:“我知道您在日本休假,要是这事不着急,真不想打扰您!”

树根处长满青苔

​这是在熊野古道徒步的第三天。

熊野古道是纪伊半岛上的一条徒步路线。半岛上的熊野三山在日本非常有名,一千年来,上至皇室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有到这里参拜的传统。熊野古道就是把熊野三山连在一起的朝圣路的统称。

我是在去年买的那本徒步圣经《Wanderlust》里发现这条线路的,被那本书推荐的亚洲徒步线一共也没几条,除了熊野古道,还有尼泊尔的安纳普尔那大环线,中国藏区的冈仁波齐等。原本这个四月计划去尼泊尔走大环线,可我无论怎么闪展腾挪都挤不出半个月时间,于是就选择了只需要五六天的熊野古道。这也是全世界唯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钦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徒步路线,另一条是西班牙的圣地亚哥朝圣之路。

虽然我对这条路上的宗教性景观兴趣不大,但是《Wanderlust》的推荐理由远不止这一点:住在传统日式民宿,品尝最地道的和式料理,徒步后还能在温泉里泡一泡,就是先让你在地狱般的徒步中痛不欲生,再让你在天堂般的享受中乐不思蜀。


继樱王子是今天徒步的起点。

相传熊野古道上一共有99个王子,99是个虚数,“王子”也不是国王的儿子,而是在漫长旅途中休息停靠的地方。大一点的“王子”像废弃的古刹,飞檐滴水,木瓦青台,还可以盖章留念;小一点的“王子”就是路边的一块石碑。今天要先后经过六个王子,晚上在汤峰温泉村过夜。

中川王子算是最没地位的小王子了

​九点多的太阳已经有点晃眼,这可不是徒步的好天气,阴天不下雨才是。好在我们很快钻进一片密林,头顶的树杈就像无数双手互相叉在一起,阳光也被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这下山风就有点得逞,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门外挂着的鲤鱼旗
在水槽中冰镇的饮料

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路边闪出一个山村,也就七八户人家,木屋都建在路边,木料都已经被阳光晒褪色了。木屋主人都做点游客生意,有的挂起可以售卖的鲤鱼旗;有的在门口摆个水槽,里面冰着几听饮料,价格也很公道。

路过其中一间木屋时,一位老太太直接迎出来,用音调奇怪的英语对我们说:“Welcme,welcome!”老太太穿着浅色和服,背后的鼓包就像背着一个小枕头。在她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摆着两个黑色茶碗。我心想老太太一个人在这儿卖茶水也不容易,接过来也没问价钱就一口喝光,竟然还是凉茶,太解渴了,于是又和安懂各自续了一杯。当我打算付账时,老太太却连连摆手,原来茶水不要钱。

我倒是老脸一红,因为刚才我把和老太太之间的关系认定为“买卖关系”,基于这个判断,要第二杯时的语气简直理直气壮,虽然我也是笑着说:“再来一杯!”可我应该说的是:“请问是否可以再要一杯?”两句话意思一样,可祈使句听起来肯定没有疑问句让人感觉舒服。

老太太的家

老太太身后是一间和室,我特意数了一下,地上铺着十块榻榻米。在日本,榻榻米的尺寸是固定的,数一下榻榻米的数量马上就能心算出房间面积。左手边的榻榻米上叠着被褥,墙根还立着一台电暖器,右边直接挖了一个地坑,里面堆满沙土,应该是晚上添柴烤火用的,有点像我国云贵地区老百姓家里的火塘。山区不仅早晚温差大,湿气也重,的确需要烤火驱寒。

我和安懂在和室坐了会儿,告辞时老太太还出门相送。她问我们今晚要在哪里过夜,我按照汤峰温泉村的音标读出地名,老太太的脸上马上闪过一丝惊恐表情。她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又用蹩脚的英语发音说:“哈利哈利(Hurry hurry)!”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那意思是还要翻好几座大山。

走出一段路后安懂说:“你看刚才老太太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夸张,是担心我们走不到吧,我们没问题吧?”这次来,安懂一点攻略都没做,把宝都压在我身上。

我说:“没问题!还早得很。不过那种夸张也很真实啊,完全不是浮夸的演技,是真的在为我们担心。”安懂不住点头,因为这一路我们已经被关照过好几回。

第一天晚上我发现现金不够了,而当晚入住的民宿位于半山腰,别说找银行,连邻居都找不到半个。我们向民宿老板求助,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自言自语地说:“现在银行肯定关门了。”眉头都被他锁成了八字,但随即又眼中一亮,让我们赶紧上他的汽车。

他开车带我们找到一家小超市,我下车一看已经打烊了,就朝老板一摊手。第二个地方是个邮局,这里倒是有24小时ATM机,但只接受日本银行卡,我又朝老板一摊手。第三个地方是个大型连锁超市,才终于取到现金。我十分感激,老板也很高兴,那种氛围让我没法说出“您看这一趟给多少合适”这样的话,只能把这份关照记在心里。

还有昨天,感觉我和安懂被监视了。

昨天中午我们路过一家便利店,进门后老板娘一下子拉住我的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日语,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神奇的是,我竟然从连成一片的日语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老板娘见我似乎听懂了,脸上的皱纹都漾开了。

我只感到奇怪,明明素昧平生,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随后老板娘在手机上打了一行日语,又用软件翻译成英文,大意是:“你有没有丢失一个包,一个小包?”说着她还比划出一个小包的形状。我想了半天,我的行李已经被托运到下一站民宿,什么都没丢啊。老板娘仍不死心,开始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听筒那边竟然是前一晚入住的那家民宿主人,他说我走的时候把洗漱包忘在了他家,不过已经专程送了一趟。他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但他知道我一定会走进途中这唯一一家便利店,就把我的体貌特征跟便利店的老板娘描述了一下,让老板娘转告我,不用担心!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起来。

离开便利店后,我跟安懂说:“感觉我们被监视了!”其实这种一路上都被人关照的感觉,真的很好!


熊野古道沿途溪流众多,但都没法直接饮用,否则连矿泉水都不用背了,就像年初在智利百内徒步时那样,渴了就把脑袋往路边溪流里一扎。

今天太阳又大,上下坡又多,还没走到中午,我背的两瓶水就都见了底。剩最后两口时不敢再喝了,一旦喝光,又不知道下一个补水点何时出现,我肯定会心慌焦虑起来。这可能也是强迫症的一种表现,就像睡觉前我通常会在床头放一杯水,或者上飞机前也会买一瓶水,甭管喝不喝,至少心里是踏实的。

终于走到一个补水点。就是一个敞口塑料桶,一条从山里引来的胶皮管子把清水注入桶中。塑料桶下方有个水龙头,水流有点小,我用了半分钟才把水瓶灌满。安懂走过来,直接把胶皮管子抽出来对着他的瓶子,三秒钟就满了。跟他比起来,我总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还有一次我俩在东南亚参加浮潜一日游,回程时船停得有点远,还得趟水走一段路。我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一手抓着一只拖鞋,脖子上还挂着相机,走得一摇三晃。安懂说你把鞋给我,他接过去一使劲儿就把拖鞋扔到岸上……有时候我对自己的智商真是一言难尽……

走在路上的安懂
林木森森,笔直插入天空

​早晨出发时我跟安懂大致说了一下今天的行程,要走将近20公里,包括1000多米的海拔上升和1400多米的海拔下降。当他听到1400这个数字时,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靠!”

他现在最怕走下坡路,昨天下坡时一个寸劲儿把膝盖扭到了,晚上到民宿一看,肿了一圈儿。这也是早晨我没催他早起的原因。

他说上坡时还没什么感觉,一到下坡就特别疼。下坡时人体的重心重力向下,而人的作用力同时向下,这样就有双重力量压在膝盖上;而在上山时,重心重力仍旧向下,但人的作用力却是向上的,这样就形成一种平衡。这也是我们常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的道理。

今天上午的徒步,安懂走得还算矫健,看起来受伤的膝盖影响不大,我们始终保持着攻略建议的配速。过了中午,下坡越来越多,我们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下午四点,我们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地图上显示已经走了三分之二,比原计划慢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跟安懂说,还剩最后六公里,三个小时怎么都能结束战斗了。安懂问下坡路还多么?地图上显示最后这段路还有440米的垂直下坡,我却跟他说,没多少了。又问他膝盖怎么样,他说上午还好,下午就有点疼,比昨天还疼,可能是今天走的路比较长吧。的确,第三天要走的路比前两天加在一起还多。

我安慰他说:“天黑前死活都到了,我对你有信心!”

安懂苦笑着说:“我特么对自己没信心!”

这时候安懂已经明显力不从心,不一会儿就落在我身后一大截,我等了半天,按了好几下快门,才看到他蹒跚而来。我心里一沉,倒不是怕天黑,反正眼前就一条路,路标也清晰,虽然没带头灯,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路完全没问题。我担心的是最后那段路全是下坡,地图上画的那条线非常陡峭,要是再有人受伤,救援就成了问题。今天除了两个荷兰姑娘,一个人都没见到,这个点大家可能都已经走到目的地了吧。

大概六点左右,天色开始一层层变暗。那条看不到尽头的下坡路终于出现在眼前,全部由嶙峋山石组成,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一侧是山壁,另一侧下面虽然不是悬崖,但也有一两米的落差,一脚踩下去,轻则崴脚重则骨折。

我在前,他在后,我们俩始终保持着一根登山杖的距离。这时安懂已经走不出连贯步伐,后脚要先跟前脚并拢才能迈出下一步。他还尝试着侧着走、倒着走来缓解膝盖上的压力,每种姿势坚持不了几分钟就得停下来喘几口大气,额头上也浮满汗珠。

虽然天气预报显示七点左右才天黑,可在大山里,这个时间还要提前半个小时,仅存的天光都被繁茂的枝叶挡住了。

我走在前面指挥交通:

“往左往左,下面有个水坑!”

“这块石头有点大,抓住我的手!”

“登山杖点这里,拄实了再往下走!”

我一直担心夜幕降临,可真的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反倒心里一宽。我和安懂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行走节奏,他的两只手都得拄着登山杖,像拄着两根拐棍,尽量让受伤的膝盖打直。我一只手举着手电,另一只手搀着他的胳膊,也不去想几点能到了,慢是慢了点,可也非常稳健,就这样一步一步,我们终将抵达。

也不知走了多久,山脚下突然闪出一束微光,随后那光源逐渐扩散,就像夜色中成群的萤火虫。


汤峰温泉村非常有名,很多不徒步的人也会慕名而来。即使订不到自带温泉的民宿,也可以到公共温泉泡一泡。

温泉村有条小河,河面上漂着一股熟悉的臭鸡蛋味,这是硫磺温泉特有的味道。据说这种温泉功能多多,溶解角质,杀菌杀虫,缓解关节疼痛,改善新陈代谢,就差包治百病了。

今晚入住的Teruteya民宿就在河边,跨过一座小桥就到了。

这是一家典型的日式民宿。二层是七八间客房,榻榻米上铺着洁白的被褥,看着就感觉暖和。一层有点像迷宫,用比纸厚不了多少的“墙”隔出许多功能区,比如厨房、餐厅、洗衣房、温泉池等。

温泉池分男汤和女汤,汤池不大,让安懂先去泡了,等他出来时,皮肤就像被烫过的死猪皮一样红。等我躺进池子里,四肢百骸都被滚烫的温泉水包裹,就像有一百只手在同时给我按摩。温泉水很滑,不一会儿,我摸自己就像摸一条鱼。

鱼肉、鸭肉、鹿肉荤菜三连

晚餐像传说中一样丰盛。我和安懂面对面盘腿而坐,他膝盖弯不了,一条腿就直直地架在一边。我们俩之间的矮桌上已经摆满各种食物,鹿肉刺身、鸭胸肉、煎鱼、腌笋、水果捞、烧酒……连咸菜都好吃的不得了。走了一天之后用美食和温泉从里到外地补一补身体,竟有一种鱼与熊掌兼得的快感。

我问安懂:“你明天还徒么?”

安懂:“徒个毛线!我一会儿查查附近的美食攻略,找一家海鲜日料店,明天你一边走我一边吃,我把每道菜的照片发给你!”说完他就咯咯乐起来。

我佯装气愤地说:“靠!刚才谁把你一步步扶下来的,你就这么报答我!”

安懂贱兮兮地说:“给你打包,给你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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