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WK2
Enlightment Now是偶像哈佛语言学家和认知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写给大众的一本best seller(2018年纽约时报的100本notable books之一)。首先赞一下中文本的书名翻译还是不错的:当下的启蒙-为理性、科学、人文主义和进步辩护(对应英文:Enlightment Now-the case for reason, science, humanism and progress)。
在21世纪的今天重提“启蒙”这个字眼,或许很多人会觉得过时,但是放在美国和西方的语境下,平克写这本书的时候正值特朗普上台,把美国的现状描述得一片灰暗,整个社会有反智主义,信息碎片化,misinformation和阴谋论盛行,在这样的背景下去理解平克写这本书就有其深意了,理性、科学、人文主义和进步主义正是17-18世纪启蒙运动的4大核心理念。正如平克所说:
理性、科学、人文主义和进步的理念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需要竭力辩护。我们将它所赐的礼物视为理所应当:一个人活到七八十岁不再是稀奇的事情,市场里充满了各种食物,清洁的净水只需拧一拧水龙头就喷涌而出,垃圾废物得到良好的处理,各种药物为我们消除疾病的痛苦,儿子不必送上战场,女儿可以走在安全的街道上,人们不会因为批评强权而锒铛入狱或惨遭杀害,衬衫的一个口袋就能装下全球的知识和文化。但这些都是人类自身的成就,不是宇宙慷慨的赠予。
许知远装逼的13邀每一集都有个他给凌志汽车写的装逼的广告语,里面有个词叫做“重思自由”,而平克要做的是带领我们“重思启蒙”。他引用了哈耶克对自由主义理念的深思:
哈耶克说:“如果要让旧的真理保留在人们的大脑中,就必须在后代人的语言和观念中不断加以重申。那些曾经明确有效的词语由于使用过多而变成陈词滥调,以至于不再具有确切的含义。虽然其内在理念可能和以往一样正确合理,但这些词语已经不再拥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即便它们关涉的问题在今天依然存在。”
我正是希望通过本书,在21世纪的语言和观念中重申启蒙运动的理念。我首先提供的是一个整体框架,让读者了解现代科学所描述的人类状况,也就是我们是谁,来自哪里,面临着怎样的挑战,以及该如何应对这些挑战。本书的大部分篇幅都在用21世纪的独特方式来捍卫这些理念,也就是用数据说话。这些有关启蒙运动理念的实证数据表明,它并不是天真的希望。启蒙运动取得了辉煌胜利,这是一个很少被人提及的伟大故事。由于这场胜利一直无人传颂,理性、科学和人文主义的内在精神也因此不受重视。这些思想远没有成为路人皆知的普遍常识,今天的知识分子对它们漠不关心,将信将疑,有时甚至嗤之以鼻。然而我相信,只要能正确地欣赏,启蒙运动的理念其实魅力四射、充满力量,同时也高贵无比,这也是活着的一个理由。
读平克的书除了在心智上让你拜服之外,是你能从中读到大多数non-fictional writer的文字里面缺少的语言本身的美。感谢这本书的中文译者,他们很大程度上中文版里面还原了平克的语言之美。看这一段:
作为一个有情生命,你可以发展自己的潜能,可以通过学习和讨论来完善自己的推理能力,可以通过科学来解释自然世界,也可以通过艺术和人文学科来洞察人类状况。你可以运用各种能力来追求快乐与满足,这是你的祖先繁衍至今的原因,而你也是因此而存在。你可以尽情领略自然与文化的丰富多彩。作为亿万年来生命延续的继承者,你可以将生命传递下去,使之生生不息。你天生拥有同情之心,这使你能够去喜欢、去爱、去尊重、去帮助、去表达善意。你可以享受朋友、亲人和同事之间相互关爱的美好情谊。
因为理性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你所独有的愿望,所以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向他人提供什么。你可以通过促进生命、健康、知识、自由、富足、安全、美丽与和平,来保障他人的福祉。历史表明,当我们对他人的处境产生同情,并运用聪明才智去改善人类状况时,我们就能够取得进步,而你可以提供帮助,使这种进步持续下去。
何为启蒙?康德说的多好:
启蒙是指“人类从自己加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中解脱出来”,从因“懒惰和怯懦”而服从于宗教或政治权威的“条规戒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他宣称,启蒙运动的口号就是:“勇于运用自己的理智!”它的基本条件是思想与言论的自由。“一个时代绝不能缔结某种条约,以阻碍后来的时代扩展眼界、增进知识、消除错误。这将是一种违反人性的犯罪行为,因为人性的固有使命正在于这种进步。
为什么要对热力学第二定律保持敬畏?因为从形而上的角度来看,第二定律决定了宇宙的命运,也决定了生命、思想和人类奋斗的终极目标:运用能量和知识来对抗熵的狂澜,并为有价值的秩序创造庇护之所。
想不出还有谁能像平克这样用几段简简单单的语言廓清人类的生存境地,讲明白我们所在的世界不是一个有“预设目的”道德化的世界。熵和进化都不是什么新词,但是只有在平克这里,在他无以伦比的宏观视野下,让我们用墒和进化的概念更make sense的去理解这个世界:
熵、进化和信息,这三个概念描绘出人类进步的故事梗概:我们诞生于一个悲惨的世界,但却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来改善我们的处境。
它们三者提供的一个智慧是:世间的不幸并非都是源于某人的过错。科学革命的一个重大,或者说最大的突破,就是祛除了“宇宙充满目的”的直觉思维。这种直觉虽然原始简陋,但却异常普遍。伽利略、牛顿和拉普拉斯用机械宇宙取代了这个充满道德意味的宇宙。在机械宇宙中,事件的发生都是由当前条件所决定的,并非出于某种先期的目的。20人当然有自己的目的,但如果将它们投映到自然法则上,则是一种错觉。事情总是会自然发生,无论是否有人关心它会对人类幸福产生怎样的影响。
熵的发现进一步深化了科学革命和启蒙运动的观点。宇宙不仅不关心我们的需求,而且在事件的自然进展中,它似乎还会加以阻挠,因为成功的可能总是小之又小,而出错的方式却成百上千,例如房子被烧、船只沉没,或者因为少了一枚马掌钉而输掉战争。
进化的解释也可以加深我们对宇宙冷漠无常的认识。捕食者、寄生虫和病原体总是试图将我们作为美餐,害虫和腐败菌则想方设法地侵食我们的食物。我们常常为此陷入痛苦之中,但这显然也并不是它们的过错。
从熵的角度,还可以理解人类冲突、战争、压迫和剥削为何产生:
熵定律的另一个含义是:像生物体这样的复杂系统很容易失能,因为它必须同时满足许多条件,而每个条件都不容易实现。只要一块石头砸在头顶、一只手扼住喉咙,或者一支毒箭射中身体,比赛就宣告结束。对掌握语言的生物来说,竞争就具有更大的诱惑,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口头威胁使用武力来迫使对手就范,这为压迫和剥削打开了方便之门。
试问,还有什么样的文字能这么通透的解释人类认知先天的bias,平克的学生耶鲁大学心理学教授Paul Bloom曾经写过一篇很有影响的文章,在那篇文章里,他说:human beings come into the world with a predisposition to believe in supernatural phenomena。这和平克在本书里面的观点不谋而合:
人类是天生的文字盲和数学盲,习惯于用“一个、两个和很多”来量化这个世界,喜欢大致的估计而非精确的计算。他们相信世间万物背后的奥妙并非源自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各种法则,而是交感魔法在起作用,也就是一个物体可以跨越时空,影响与它类似的物体,或者它之前接触过的物体(例如英国人在科学革命之前所持的那些信仰)。人们认为,文字和意念可以通过祈祷和诅咒影响物质世界,但低估了巧合的普遍性。人们从少得可怜的样本中归纳出所谓的经验;喜欢从刻板印象出发,根据某个群体的典型特征判断群体中的每一个人;依据事物的相关性来推断因果;习惯笼统地看待问题,一切非黑即白。人们也执着于形象,将抽象的系统视为具体的实物;不是天生的科学家,同样也不是天生的律师和政治家。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人们会大量收集有利的证据,对相反的证据则视而不见,而且往往高估自己的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也过于相信自己的品质、才华和运气
尽管人类本身预设就有种种bias又无时不刻不受制于熵增的普遍规律,但是这并非无可救药,平克认为基于人类所特有的抽象思维的能力、组合和递归的能力,还有语言的存在,人类能超越自己的局限:
因此,尽管人性存在种种缺陷,但只要人类能设计出各种原则和体系,将局部利益引导为普遍利益,那人性也包含了自我完善的种子。这些原则包括言论自由、拒绝暴力、合作精神、世界主义、尊重人权,以及承认人类天生容易犯错。这些体系包括科学、教育、媒体、民主政府、国际组织和市场。并非巧合的是,它们也正是启蒙运动最主要的精神成果。
在解释大众普遍存在的认知偏差,特别是新闻报道天然会更加关注负面内容导致人们的认知上认为世界变得越来越差,平克举了个例子
和平学研究者约翰·加尔通(Johan Galtung)指出,如果一份报纸每50年出版一期,它就不会报道这半个世纪里的名人八卦和政治丑闻,它关注的将是世界性的重大变化,例如人类平均寿命的增加。
因此很容易明白,在“无流血,不头条”这类新闻原则的助燃下,可得性偏差是如何引发公众对世界现状的悲观情绪的。媒体学者对不同种类的新闻报道做过统计,他们也将一些新闻素材拿给编辑,看他们从中选取了哪些素材,以及如何表现这些素材。通过研究,学者得出了可靠的结论:在面对相同的一组事件时,新闻传播者更热衷于其中的负面事件,而非正面的消息。而这又为抢占社论版面的悲观主义者提供了一种简单易行的写作模式:列出本周发生在世界各个角落的所有坏事,并由此得出一个耸人听闻的结论——现代文明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在列举人类在健康方面的进步的时候,平克开玩笑说20世纪60年代之后的文化阶层都应该打入第九层地狱,因为让人类战胜克重疾病的医学英雄都要被大家遗忘了,让我们记住这些伟大的名字:
忘恩负义不属于“七宗罪”之一,但根据但丁的说法,犯下此种罪行的人会被打入第九层地狱,这可能是20世纪60年代之后的文化阶层的最终归宿,因为他们彻底遗忘了这些战胜疾病的英雄。与现在不同,在我小时候,最流行的儿童读物就是医学先驱的英雄传记,例如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路易斯·巴斯德(Louis Pasteur)、约瑟夫·李斯特、弗雷德里克·班廷(Frederick Banting)、查尔斯·贝斯特(Charles Best)、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以及亚历山大·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
书里甚至提供了一个列表来展示这些科学英雄们因为他们的医学发现拯救了多少人口,作为一个医学专业人士,惭愧的是这个列表里面的大部分人我甚至是第一次知道:
在谈论人类通过医学获得的战胜疾病的伟大成就,但是其代价却非常小,举了天花作为例子:
在这10年里,这项计划的总成本……大约3.12亿美元,平摊到那些被感染的国家,不过每人32美分。这项根除计划的花费,只不过能用来拍摄5部好莱坞大片,或者建造B-2轰炸机的一个机翼,如果与波士顿最近启动的道路改造项目“大挖掘”(the Big Dig)比起来,还不到其成本的1/10。无论你对波士顿滨水区的道路规划多么期待,对隐形轰炸机的线条多么痴迷,对凯拉·奈特利(Keira Knightley)在《加勒比海盗》中的演技或对《金刚》中的大猩猩多么喜欢,这看起来都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人类今天的预期寿命超过70岁,而在仅仅100多年以前的欧洲和美国,这个数字为35岁,这是个非常伟大的成就,也仅仅是过去100年,依靠科学和医学的进步,人类战胜了或者正在战胜大多数的传染病,无论这种传染病已经肆虐几千年或者过去1,2百年才出现的,比如艾滋病。
不过,在这场胜利中,最大的贡献者是科学。“知识才是关键,”安格斯·迪顿说,“收入,虽然收入本身及其所带来的福利都很重要,它也是幸福的组成部分,但它不是幸福的根本原因。”科学的成果不仅是高科技药物,例如疫苗、抗生素、驱虫药和抗逆转录病毒药物,它还包括idea。这些办法可能很容易实践,而且事后想来也平淡无奇,但却拯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比如将水煮开、过滤,或者添加漂白剂;洗手;为孕妇补碘、母乳喂养和搂抱婴儿;又比如在厕所排便而不能在田间、街道和水道随意解决;用杀虫剂浸泡过的蚊帐保护熟睡的孩子;在开水中加糖加盐以缓解腹泻。反过来,错误的思想可能会阻挠进步,比如美国的许多激进分子所传播的谣言,认为疫苗会诱发自闭症。迪顿指出,对于世界某些地方的人来说,启蒙主义的核心理念,也就是“知识可以让我们生活得更美好”,就如同天启一般,因为他们完全屈从于可怜的卫生状况,从来没有想过可以通过改变制度与规范去改善这种状况。
在谈到农业的成就, 平克这样说, 某种意义上人类的农业史就是从基因层面改造农作物的历史, 现代诞生的转基因技术无非是让基因的改造在一个时间更短更可控的条件下进行
自一万年前农业诞生以来,人类一直在从基因上改造动物和植物,有选择地培育那些热量最高、毒素最少、最易种植和收获的品种。玉米的野生祖先是一种只结几颗坚硬种子的草;胡萝卜的祖先看起来、吃起来都像蒲公英的根;许多野果的祖先是苦的、涩的,果肉硬得像石头。
批评环保主义者可能是费力不讨好甚至可能政治不正确的事, 但是平克在转基因食物这个问题上并不爱惜自己的羽翼:
一项令人沮丧的调查表明,大约有一半的民众认为普通的西红柿没有基因,只有转基因的西红柿才有,插入食物中的基因片段可能会迁移到食用者的基因组中,而插入到橙子中的菠菜基因会让橙子尝起来像菠菜。八成的人赞成通过法律强制要求给“含有DNA”的所有食品都贴上标签。30正如布兰德所说:“我敢说环保运动对遗传工程的反对比我们做错的其他事情危害都大。我们让同胞挨饿,阻碍科学发展,破坏自然环境,让干实事的人少了一个重要的工具。
在讨论进步背后的原因,除了科学和制度之外,平克认为是价值观的改变,特别是对商业的态度,他引用了很精彩的一段话:
但在18世纪的英国和荷兰,商业开始被视为符合道德和令人振奋的事情。伏尔泰和其他启蒙运动的哲人对商业精神进行了评价,认为它有能力消除宗派仇恨:以伦敦皇家交易所为例,这是一个比许多法院更受尊敬的地方,所有国家的代表在这里为人类的福祉而聚会。在那里,犹太人和基督教徒等互相交易,他们信奉同一种“宗教”,只有破产的人才是异教徒。在那里,长老会教徒向再洗礼教徒吐露心声,而牧师和贵格会教友也能相谈甚欢。(10)所有人都很满意。
平克的写作当然不乏幽默,比如下面这个笑话:
学术圈有这样一个流传已久的笑话,院长在主持教职员工会议,此时一个精灵出现,答应院长可以从金钱、名誉或智慧三个愿望中选择一个来实现。院长回答说:“这很简单。我是个学者,我将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学术,当然要选择智慧。”精灵一挥手,消失在一阵烟雾中。烟散了以后,大家看到院长双手捧头,陷入了沉思。1分钟过去了,10分钟、15分钟过去了。最后,一位教授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嗯?”院长喃喃地说:“我应该拿钱的。
再举一个平克的joke
据说在加拿大,最受民众欢迎的两项国民级娱乐活动(除了冰球之外)分别是抱怨本国的医疗体系和吹嘘本国的医疗体系。
在讨论人类面临的环境问题时,平克很有意思的把戈尔,炸弹客(参看美剧:manhunt: Unabomber)和当今的教皇方济各都划作一类,在平克看来主流的环境保护运动和世界末日运动类似,充满厌世情绪,对饥荒漠不关心,把人类和害虫、病原体和肿瘤相提并论:
这种思想可以在活跃人士的宣言中找到,比如阿尔·戈尔(Al Gore)(19)、大学炸弹客(Unabomber)(20)和教宗方济各。1绿色主义思想始于一幅图片,画中的地球作为天真无邪的少女被人类的贪婪所玷污。正如方济各在他2015年的教皇通谕《赞美你》(Laudato Si’/Praise to you)中所说的那样:“我们共同的家就像我们共同生活的姐妹……现在,由于我们对她造成的伤害,她在向我们呼喊。”按照这种说法,我们对地球的伤害一直在无情地恶化:“地球,我们的家园,看起来正变得越来越像一堆巨大的污物。”
像许多世界末日运动一样,绿色主义伴随着厌世情绪,包括对饥荒漠不关心,令人毛骨悚然地沉溺于幻想一个人口更少的世界,以及将人类与害虫、病原体和癌症进行比较。例如,海洋守护者协会(Sea Shepherd Conservation Society)的保罗·沃森(Paul Watson)写道:“我们需要从根本上、巧妙地将全人类的人口减少到10亿以下……治疗人体癌症需要彻底和侵入式的治疗,因此,治疗生物圈中的人类病毒也需要彻底而有侵略性的方法。
再讽刺现在的所谓“纯天然食品”概念的时候,他引用了斯图尔特布兰德的牢骚:
对于生态学家来说,没有任何农业产品是天然的!你把一个运转良好的复杂生态系统,分割成长方形的方块,清理干净,然后将其捶打成想要的样子来轮作种植。你破坏它的草皮、将土地耕作平整、用大量的水持续灌溉。然后,你在这片土地上种满单一作物,这些植株严重受损、无法独立生活。每一株作物就像一个只有某一种技能的专家,狭隘而可悲,经过几千年的同系杂交成了遗传上的白痴!这些植物如此脆弱,它们不得不“驯化”人类,好让人们无止境地照顾它们
相反,对一个信奉启蒙主义的生态主义者来说,人类应该感恩工业化给人类带来的好处:
它养活了数十亿人口、让预期寿命增加了一倍、极大地减少了贫困,而且通过用机器取代肌肉,它让废除奴隶制、解放妇女和教育儿童变得更为容易(见第7、15和17章)。它让人们可以在晚上读书、在喜欢的地方定居、在冬天保持温暖、开眼看世界,并且成倍地增加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这些馈赠的代价是环境污染和栖息地减少,而人类不得不在两者间进行权衡。正如经济学家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所言,环境中存在最佳污染量,就像你家里存在最佳灰尘量一样。越干净当然越好,可是我们不能牺牲生活中的其他一切来追求干净
对于相信资源短缺会导致世界末日的人来说,他们的错误在于认为人们“需要资源”其实是一种假象,人们需要的是“手段”,可以种出粮食,四处移动,照亮房间获取信息的手段。他举例:
事实上,社会总是早在旧资源耗尽之前就将之放弃转而使用更好的资源。人们常说,并不是因为世界上的石头都用完了,所以石器时代才会结束,能源也是如此。杰西·奥苏贝尔指出:“当世界转向煤炭时,大量的木材和干草仍有待开发利用。当煤炭储备依然充足时,石油已开始崛起。现在,石油资源依然丰富,而甲烷(天然气)的使用已开始增加。”可以预见的是,在最后一立方米天然气燃烧成蓝色火焰之前,天然气也会被更低碳的能源所取代。
在讨论当代的恐怖主义,平克有段精彩的论述:
我们可能永远不能把恐怖主义伤亡人数减少到零,但我们需要知道,对恐怖主义的恐惧,并不能说明我们的社会变得多么危险,而是表明我们的社会是多么安全。
此外,平克对于人工智能可能的对人类带来的危害,也是从进步主义的立场去思考的:
用人工智能专家斯图尔特·罗素(Stuart Russell)的话来说,“在民用工程领域,没有人会谈论‘建造永不坍塌的大桥’,他们仅仅会说‘建造大桥’”。同样,“只有益处而没有危险的人工智能才是人工智能”,他如是说道。
对民粹主义本质的洞悉,平克有很有见地的表述:
民粹主义既来自左翼,也来自右翼,他们共享着一个经济学的民间理论,也就是零和竞争:在左翼看来,经济阶层之间是零和竞争,在右翼看来,则是国家与民族群体之间是零和竞争。在他们眼里,问题不是无情宇宙中不可避免的挑战,而是来自阴险的精英、少数民族和外国人的恶意设计。
对于美国的现实,这本书让人最开心的是平克认为“民粹主义”不足为虑:
有句谚语说“唯一不会改变的就是死亡和税收”,可以像死亡一样肯定的是,民粹主义是属于老年人的运动。在20世纪,每一个出生世代都比之前一世代更宽容、更自由。与此同时,所有的世代都朝着自由的方向移动。因此,当沉默的一代和老的婴儿潮一代摆脱尘世烦恼时,他们有可能会将独裁民粹主义一并带走。
平克引用凯文凯利的这段话论述我们当代的进步尤为精辟:
推动我们前进的是独创性、同情心和良性的制度。把我们往回拽的是人性的黑暗面与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两个对立的方面是如何促使进步发生的呢?凯文·凯利对此作出了解释:自启蒙运动和科学出现以来,在每一年,我们所能创造的会比摧毁的要多一点儿。但在过去几十年里,在称之为文明的方面所产生的积极差异却微乎其微……进步是一种会自动隐身的行为,只有在回顾时才能看见。这就是为何我告诉人们,我对未来的极大乐观是建立在历史的基础上的。
平克解析阴谋论何以流行的论述,也是入门三分,顺便还把宗教信仰给损了一通:
真实的情况就是,这些人在彼此分享“蓝色的谎言”。“白色的谎言”是从听者角度出发,是为了照顾听者情绪和利益而说的谎言。“蓝色的谎言”,则是从一个核心团体的利益角度出发而说的谎言,最初起源于一群警察之间。19虽然有些阴谋论者可能真的是受人误导,但绝大多数人表达这些信仰,都是以绩效为目的,而非为了追求真理。其真实用意,就在于与自由党人针锋相对,显示他们与血亲弟兄的团结。人类学家约翰·图比(John Tooby)认为,荒谬的信仰比合理的信仰更能反映出对联盟的忠诚。煤球是黑的,鸡蛋是白的,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但只有真正效忠于集体的人,才会有理由说出上帝是三个人,但同时也是一个人。
平克提到了现代社会,关于理性的2个悖论,一个是信仰工地悲剧:
卡汉总结称,我们都是信仰公地悲剧之中的演员:每个个体以理性的方式选择的信仰(基于自尊),有可能对由所有人构成的整个社会来说是非理性的(基于现实)。“出于表演的理性”或“身份保护认知”背后违背常理的动机,能帮助解释21世纪的非理性悖论。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许多政治观察家都对特朗普支持者(许多情况下是特朗普本人)所发表的言论表示难以置信,例如:希拉里·克林顿患有多发性硬化症,用替身来掩盖实情;奥巴马肯定在“9 · 11”事件中扮演了某个角色,因为他在那段时间一直没有在总统办公室出现(这是必然,因为2001年奥巴马还不是总统)
另一个悖论就是就是专业知识、智力和神志清醒的推理本身,并不保证思考者能接近真理。相反,这些东西有可能成为越来越精妙的合理化思维过程的武器。正如本杰明·富兰克林所言:“做一个理性生物是如此便利,因为理性令我们能为每一件想到的东西找一个理由。”
对抗这个时代的非理性,平克开出来的一个药方之一就是成为一个贝叶斯定理信仰者:
比性格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推理方式。超级预测者都遵循贝叶斯定理,心照不宣地利用由贝叶斯提出的同名法则,在新证据的基础之上,想出如何更新某一命题的可信度。他们从事件的基础频率开始着手:总揽全局,放眼长远,此事可能发生的频率有多少。随后,他们根据新的证据对事件发生或不发生程度的影响,对预估进行上下调整。他们求知若渴地去不断寻找新证据,既避免反应过激(“这个证据将一切都改变了!”),也要避免反应不足(“这个证据毫无意义!”)。
平克还给出了他自己对人文主义的定义:
生命、健康、幸福、自由、知识、爱、丰富的体验,实现这些人类繁荣最大化的目标
,可以被称作人文主义。
他还介绍了当代的人文主义运动。它提倡以非超自然为基础的意义和伦理——没有神,也能善良。从1933年开始的三部宣言中已经阐明了它的目标。如果你是个无神论者,碰巧又纠结于不知道人生的意义何在,可以读一下2003年发布的《人文主义宣言III》(Humanist Manifesto III)申明:
-关于世界的知识,是通过观察、实验和理性分析而得来的。人文主义者发现,科学,是确定这些知识的最好方法,也是解决问题和发展有利技术的最好方法。我们也认识到,思想、艺术以及内在体验的全新领域,每一样都受制于批判性智慧的分析。
-人类是自然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无引导的进化改变的结果。我们接纳,生命是全然而充裕的,能认识到事物的本来样貌和事物在我们希望或想象之中的样貌是不同的。我们欢迎未来的挑战,被尚不得知的事物所吸引,心中无畏。
-伦理价值观,源于经实践检验的人类的需要和兴趣。人文主义者将价值观落于人类福祉之上,这一福祉受人类境况、利益和关切点的影响而成形,并延伸到全球生态系统和其他领域……
-人生的充盈与圆满,源于个人参与到为人文理想而奋斗的过程中。我们建立起深刻的目标感,在人类存在的愉悦与美好中、在挑战与悲剧中,甚至在死亡的必然性和终结性中,寻找奇迹和敬畏,并由此为人生注入活力。
-人类天生就是社会性的,善于在关系中发现意义。人文主义者努力实现一个相互关爱照顾的世界,使它免于残忍暴行及其后果的影响。遇到问题,会在不诉诸暴力的情况下合作解决……
-为社会造福的工作,也会实现个人幸福的最大化。进步文化一直致力于使人类摆脱求生存的残酷,减少苦难,改善社会,发展全球社区……
平克在熵理论和进化论基础上,去Justify当代的人文主义:
平均来看,在人类这一物种形成的环境中,愉悦的经历让我们的祖先得以生存,并孕育出能存活下来的孩子,而痛苦的经历则会以死亡告终。这意味着,食物、舒适、好奇、美、刺激、爱、性和友情,都不是肤浅的放纵或享乐主义的干扰。它们是因果链中的链接,让心智得以产生。与禁欲主义和清教徒式的制度不同,人文伦理不会对寻求舒适、快乐和满足的人的内在价值进行怀疑和事后评判,如果人们不去寻求这些东西,就根本不会有人的存在。与此同时,进化保证了这些欲望彼此之间的分歧,以及人与人之间因欲望而产生的竞争与不和。所谓的智慧,很大程度上在于平衡自我内在的相互矛盾的欲望,而所谓的道德和政治,主要在于平衡人与人之间相互矛盾的欲望。
平克还雄辩的批评了认为人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需要去认同自身隶属于一个民族国家的说法,这常常是形形色色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理由:
政治推销员可以宣传某种神话和肖像,吸引人们将宗教、种族或民族作为他们的首要基本身份。有了适当的灌输和强迫,他们甚至还能将自身变成炮灰。这并不意味着民族主义是人类的动力。人性中没有什么能阻止人们同时作为自豪的法国人、欧洲人和世界公民。
在书的最后,平克的呼吁振聋发聩:
记住你的数学:某桩轶事并不是一种趋势。记住你的历史:今天发生糟糕的事情并不意味着过去更好。记住你的哲学:人们不能推理出世上不存在理性,也不能推理出,因为上帝这样认为,某件事物就是真实的或好的。记住你的心理:我们所知的许多东西并非其本来样貌,特别是当我们的同伴也有同样的认知时。
我们出生在一个无情的宇宙中,以极低的概率对抗着令生命成为可能的秩序,还持续面临着一切土崩瓦解的危险。我们被一种残酷竞争的力量所塑造。我们这根曲木造出来的东西,容易受到幻觉和自我中心意识的伤害,有时甚至愚蠢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然而,人类的天性也被赐予了许多资源,为某种救赎开辟了空间。我们拥有用递归方式进行思想结合的能力,可以对自身的思想进行思考。我们有语言的本能,让我们可以分享经验和创造力的成果。我们因拥有同情的能力而变得深沉,懂得珍视、想象、怜悯和惋惜。这些天赋已经找到了扩大自身力量的方法。语言的范围,通过书面、印刷和电子的方式得以扩大。我们的同情范围,通过历史、新闻和叙事艺术得以扩大。我们微不足道的理性思考能力,也通过理性的规范和制度得以成倍增长:求知欲、公开辩论、对权威和教条的怀疑,以及通过将观点与现实进行比较来对其进行验证的方法。
本书的最后一段:
这个故事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而属于全人类——属于任何具有理性的力量和坚持存在的欲望的有情众生。因为它只要求我们坚信,活着好过死亡,健康好过疾病,富足好过匮乏,自由好过胁迫,幸福好过苦难,知识好过迷信和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