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一梦真

一、颠倒一念

    她经历了人生中最严重的一次感冒,不过算不算求仁得仁。

  他消失的日子,文浮一学会了随手种出一颗植物,学会了欣赏午后的阳光,学会处理粮食和蔬菜……特别是学会了沉默。年少时喜欢爱憎分明,畅快表达。斯人退场,终于明了,生活不必说出。 文浮一躺在秋千藤椅里对着阳台上的植株,悠悠荡荡,晃过了两个月。阳台上的植株,吸吮这两个月的阳光雨露疯狂生长,腾然而起的生意衬着她格外苍白、憔悴。“一念生,寸光腾,喧入尘,幽香萌。颠倒一念寸光消磨,逃离喧嚣幽香寻阶。”咿咿呀呀的调子从远处飘来,音调高低深浅、回环曲折,探问着她的心事。

    音阶对上心底的念头,她飘起一个顾盼的神态,玲珑上翘的眼尾连绵出心底的波澜,眸光晃过流年里的执着与叹惋。即使在病中,素面朝天,她的一双眼睛也应得上古人“剪水双眸”的绝色之资。 文浮一这三个字就能够在校园里翻涌出一段传奇。外柔内刚、才貌双全的她有过辉煌的校园时代。

    阳光打下来穿过她的睫毛,为她的瞳孔打下迷离的阴影。光明的反面是阴郁。掌声与鲜花反衬得这一路格外孤独。这一路关于她的故事,她都只是听说。有人说新生接待时她就是学生会主席路牵锁定的目标,然而她与学长好像也就是点头之交,打个照面就投入到自己的小天地里了。是的,褪去清丽的外表,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女。她喜欢逆着人潮涌动,逃离喧嚣生存。

  北方大学体育课要求冰上考试必须达标,而她因为逃课成为了老师重点考察的对象。路牵邀请她们寝室一起练习,进行冰上辅导。全寝室的人都去了,惟独只有她宅在寝室里没出门。其实对于冰上课考试她丝毫都不担心,高中时期她的同桌沈翼就是速滑特长生。“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沈翼在到达学校后就掀起了滔滔的风波。连文浮一都被隔壁班的女生找到,为他传过一两次情书。最奇怪的是转学一周后,沈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老师要求与文浮一同桌。面对同学们异样的眼光,沈翼笑得特别坦然,映着那天的阳光格外灿烂。沈翼带来过一段喧腾的高中时光。但喧腾都是别人的,她还是那么轻易就转身离开。

  工作后生活渐趋安稳,这颗拒绝了万千少男的千年铁树,突然生出了颠倒一念,便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一个人。那种爱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像青春里的那些少年一样畅快地表达着……然而那个人突然消失了。成年人的分离,真的不需说出,静默已代表所有的宣告。文浮一患了重感冒,感觉生命的灵光都潜伏在黑暗里,隐匿行踪。

二、别说什么相见恨晚

  虚度的光阴,都作数,浪费了整个青春就别说什么相见恨晚。

  她想要找到他Leo。只听到了他离职的只言片语,有人说他回老家结婚了,有人说他的妻子不过是个寻常的妇人就连精修的婚纱照也掩盖不住眉眼之间的庸俗之气。她偷偷打开他的朋友圈只有一道沉默的横线,飘忽的音讯令她抓狂。她拿起手机拨动他的短号,当时为了方便工作他们都开通了短号,他的短号520927,一个可以被叫做“缘分”的巧合。浮一的手指那么轻易就按下“52”(吾爱),而后却用颤抖的指尖试探“0927”文浮一的生日,每一个按键都探问她的心事,通了,挂了。仿若他接通电话的前一秒,她马上挂断电话。她不能在茫然无知的状态里先开口……怎么办,微博、QQ,甚至人人网,所有可能滑过他的过往与心事的载体,她全部搜罗一遍,想验证那句“相见恨晚”的真实性,他说过吧,还是听谁说过。

    她疯狂的搜索着,虽然只有他大学以后的一些片段,但还是得知他与她竟来自同一片土地。这张照片,他去过她大学的冰场,为什么没有在那时遇见他!那时彼此都是对方生命里单纯无辜的孩子,交汇或分离都是自由的。而现在他也许真的将要背负一个家庭的责任。两个人之间隔着伦理纲常,隔着泪洗过的良心。难道真的是缘浅情深,相见恨晚?

    流光定格在初识那一刻他眸光流转里的点点纯真,他机智、善良,而且在青春渐逝的尾余时光里,眸子里还跳动着似曾相识的少年的纯真。愈是搜罗她沦陷的原因,愈是叹惋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人家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才遇见这份心动?为什么不能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许她一份美好的遇见?

    其实她花团锦簇的青春里总有一个男孩更聪明、更善良、更纯真。但青春岁月里的美好偏偏若过江之鲫,无需网罗又谈何珍惜呢?

  人家用青春岁月织一张网,流光轮转,梦网里捕获韶华与伴侣。偏偏她选择的了躲闪,一点点闲言碎语让她觉得青春无畏、无聊,大家稀罕的风云人物又与她何干。但是穿越于孤寂荒芜的青春之上,总能发现那些角落里遗失的美好。少年时代,曾有人默默奉她以真心。那个少年时代,便是与沈翼同桌的岁月。每个午后,大家都知道沈翼来了对着他书桌的窗帘就要拉下来。他总是说不喜欢阳光晒下来,太刺眼,影响他发呆。这是与他同桌让她窃喜的一件小事,她不喜欢阳光晒在书桌的那份燥热,然而她害怕被评论为矫情。沈翼没来之前,她也确实经历过这样的争端。坐在窗边的女生总是不记得拉窗帘。面对浮一的每次提醒,她都会加一句嘲讽:心情好的时候说,怪不得校花长得这么白呀,防晒工作做得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扔过来一句,见不得光啊。闲言碎语压在心口,这让从小在关注中长大的浮一十分恐慌,沈翼来了,这个在阳光下奔跑的体育生那么容易就化解了。也许只要他的一个灿烂的微笑,对方心底的防线就冲开了;每次体育课回来她桌面都有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一开始沈翼的理由是,别人送的自己喝不完,请她帮忙解决。虽然因为长时间的户外运动,让她很口渴,但不喜受人恩惠的她,往往总是拒绝。后来沈翼干脆送给周遭所有的同学之后,再故作随意的望向她,“喂,喝不完啦!”她却总是一手接过水,一手递上钱。公式化的阻挡了一切故事蔓延的可能。一交一递,运动会、联欢会、郊游等等等,沈翼像一个在同学间贩卖小食的可怜孩子。只是所有的食品都对着她喜欢的口味与品牌。他辛辛苦苦网罗来了,再用意念注入了百万伏特的电量,每一个被惠及的同学都能被感染。她偏偏像落在胖丁的歌声里,与外界的所有信息绝缘。她心底应该也有皮卡丘那一声倔强的“比卡”,倔强的阻断青春岁月里的好意。

    那些些被自己阻断的好意,与蓄意孤单的青春光阴都历历在目,每次接到同学的喜帖,都应上岁月深处一个久违的阴谋,蓄意孤单!

三、高山流水去无意,所以,没有如果。

    真相慢慢浮出水面,Leo离开的原因不仅仅是考了公务员,回老家安稳的结婚。而与公司正在谋划的一个项目相关。

    项目选址的决策,在一年的结尾,恍恍惚惚飘来……

    曾几何时,他预见了那一种错置,从辗转反侧,到起身离开……他都不曾在人前展现一丝纠结。那段时光他们一样有说有笑,他有那种处变不惊的本事。但她相信与她交往的时候,他是真诚的,喜怒哀乐都是那个最好的少年。其实他曾经和她讲过项目选址的错置,推心置腹。但毕竟没有说过离开,他的去向最终她也不过像个外人一样“听说”。她心许高山流水遇知音,但他终究对她没有半分留恋。所以没有如果。两个月的光景过去了,他没有传来一丝消息。韶华此去,光景勿复流连。

    那夜月色迷离,她乘着月色悠悠荡荡的飘向了梦乡。在梦的涟漪里,她站立成一个少女最美好的姿态,清逸灵动。她向前走去寻访一份邂逅。前方的少年步履飘渺,像努力朝她奔跑,又像是原地踏步,又像是阵阵后退。她近几分,他便远几分,她看不清少年的样子。

  一生探问一场邂逅,然后便安了家。万家灯火明灭,她也应得一份自己的缘分,不是吗?少年的脸跳过几许青春的得意,“喏,这是隔壁班的某某送来的巧克力,我还有好多吃都吃不完……这些女生真是……”

    忽悠之间少年的脸落上几分阴影,带着几分惆怅。那晚项目做得很晚,他送她回家,他们肩并肩的坐在车厢内,他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最后一个“晚”字他说得很低,落入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他车里的冷气开得很低,他记着她喜欢夜晚褪去浮躁落向沉静的那份清凉。可是他不知道,她口袋里的咖啡也冷掉了。两杯,一杯美式,一杯卡布奇诺。买咖啡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如果他选对咖啡,她就率先表白。卡布奇诺的雕花肆意蔓延,仿若一个少女张开双臂,想要向全世界喊出的那句“我喜欢你”,但偏偏在阴暗的口袋里冷掉了。

  漫天的信件飘洒而来,中学时代收过的情书,雪片一样飘来,划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谴责的力度,多少少年的真心,她连看都没看。社交软件上不曾回复过的文字也变换姿态向她袭来,她无处闪躲,无所遁形。“你曾经那样无视别人的真心,凭什么要求你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对你掏心掏肺!”

    她努力逃离那种恐惧,却跑到了高中教学楼的楼梯拐角处。几个高大的女生拦住了她“你给我离沈翼远一点!”她们推搡着她顺着楼梯跌落下去,一层一层台阶无限蔓延,她绝望的看着天花板,飘忽一张少年的脸。涣散之间两张少年的脸叠合在一处:沈翼和Leo!

    恍然惊觉,起身已是冷汗淋漓。

四、浮生千山路,造化星罗局

    她和Leo之间没有什么誓言,只是在一次午餐的时候听他说起“路”。那时他的语气带着探问人生的玄奥,在她的心里漾出了 一句“浮生千山路,造化星罗局”。那是暗许了一份守候,不管他选择什么路,她都愿意如星盘一般守护着他。然而现在看看千山路,也不过浮生一遇,他们也只是路过;星罗局终究是大梦造化,该醒了!梦里两张少年叠印的脸却愈加清晰,她打电话给人事部的闺蜜查询Leo的中文姓名。“沈翼!”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难怪有人能萍水相逢便占据了她的心,如果是那个她努力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男孩一切就都可以理解了。他知晓她的所有喜好太容易使她入局。难道不是吗?故意隐姓埋名,故意不相认,故意让她坠入情网又一声不响的离开!一个念头便牵动周遭的气息,她感觉周遭所有的空气都被掠夺了,她感受到17岁那年的那种窒息……

    她与暗恋沈翼的大姐头四目相对。大姐头身后还站着几个高大的女生,映照之间她格外的瘦弱、孤单。但偏偏是不服输的性子,她说出了此生最恨心的一句话“沈翼?!你很稀罕嘛?对不起在我的世界里,他什么都不……”“是”字还没有说出口,楼梯口突然窜出了一道人影,堵住了她语音的去向。一张愤怒的唇,覆盖一张倔强的唇。她的初吻就这样被夺走了!一切是那么突然,高大的身影一瞬间将她笼罩,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包裹着她,她着了慌。他衬衫上的馨香混着陌生的酒气生成了一种“绝望”的味道,这让她有一瞬的迷离,下一秒则坚定自我,狠狠的唇齿相“击”,咬出嗜血的残酷,决绝惨烈,一把将他推开。

    沈翼一个踉跄向后退去,冷冷挥去将要上前扶他的女生们。他孤独的站着,挣扎之间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也在此时崩落,颈上白皙的皮肤泛出狰狞的红晕。他静静擦去嘴角的鲜血,目光定定地望着浮一。他当时一定有很多的质问的话语喷薄欲出。一代校草,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堪嘛?怎么一点点信任都不给他,他所有的努力,她都看不到嘛?

    羞愧、愤怒一瞬间,红了眼眶,泪珠不自觉的滑落,这是浮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哭泣。

    沈翼着了慌,懊悔于自己的冲动。他想走上前审视她的情况说一声抱歉,但又怕冒犯了她。他收回颤抖的手,温柔的说出“对不起”。“你走开!”浮一,一把推开沈翼,冲向了远方。沈翼一个趔趄,停在原地。

    她没有看到他原本想为她拭去泪滴的那只颤抖的手。她也不会知道路牵是沈翼体校的队友。因为那羞愤的一幕高考之后她几乎没有与班里任何一位同学联系。她想隐匿行踪,不被叨扰,偏偏顶上了全区文科状元的头衔。聚光之下,行踪了然。她的分数本来可以去南方一所985院校,但她偏偏报了一所本省的普通一本院校。沈翼则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考上了南方一所985院校。他和她的照片并排贴在学校的光荣榜上,两人的笑容彼此辉映、珠联璧合,和谐而宁静,但出路竟是南辕北辙。他是怎样才找到了队友路牵帮忙照顾她。听说她冰上课逃课被老师点名,害怕她挂科,立刻买了飞往去哈尔滨的机票,让路牵帮忙将她约上冰场。可是她的室友都来了惟独没有她。她终究还是不肯原谅他。

    命运的罗网,从四周聚拢而来,Leo的出场原来是一个局。浮生千山路,造化星罗局,走过千山,终究逃不开星罗棋局,这是浮生,也是造化。沈翼就是文浮一的造化吧。

五、鎏金却,芳菲错,一枝一叶洗长空

    “进,鎏金落树,密为林;退,芳菲绮枝,梦语一。进退亦经冬,鎏金却,芳菲错,一枝一叶洗长空。错错错。”

    错乱的语句撕扯而出。夕阳沥血,滑过心口的疼痛。她穿上心爱的Nike鞋去公园爬山。她挥汗如雨,只为让身体中那些马上要溺死自己的水分子蒸腾出去。行进在夕阳点洒的林间小路,茂密的南方植被使她窒息。停下来,眸光撞上木棉吞吐的妖娆花朵。

    梦里也有过这样一株妖娆的花。那是一个女孩的脸。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热烈、妖娆,女孩浓密的假睫毛,探问着花花世界的弧度。七彩的头发张扬着她的明艳。她是盛放的玫瑰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她的美丽,绚烂夺目。对比之下浮一只能是一颗兰草,静默而晦涩。女孩指着浮一身旁的空位告诉她,“沈翼昨天在我家玩得太晚了,今天起不来了,你帮他请个病假。”

  “请问你是?”

  “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了!你说呢?”伴随着语气的加重,她慢慢地向浮一逼近,近到对浮一展现出她衣领下面的风光:绚丽的翅膀纹身附着在玲珑的曲线上,与沈翼脚踝的纹身如出一辙。她是那么具有侵略性,直到多年以后浮一才能找到一个词名状--荷尔蒙。当时浮一第一见到如此妖娆的女生,而且对她步步紧逼:红唇绽放、曲线玲珑,那些富有侵略性的意象瞬间袭来。浮一失了神,酸奶的吸管滑落在地。对方摇曳生姿地离开,浮一则静静地蹲下来捡吸管。蹲下来课桌刚好将她覆盖,在空荡荡的课室里遮蔽出一份妥帖。

  “同桌明天早晨早点来课室吧”,言犹在耳,她甚至记得沈翼说这番话时眸子里闪烁的光芒。她甚至空腹赶赴这样一场约定……“你看见那女生没?真漂亮!”刚刚完成早操的两名体育生路过浮一所在的课室,他们的言谈顺着窗口飘进来,打乱了她的思绪。

  “和校花比呢?”

    “人比人比死人呀。你看人家要哪儿有哪儿……校花嘛除了脸其他地方还真没看出来,哈哈。”

    “是啊!我也觉得文浮一这个校花,还不是一张天使小脸外加学习好。整个一木头!你说咱们队多少人给她写过情书,她一个也没回过。是吧?”

  “哥们是看开了,再美的月光也不如眼前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是不是?就沈翼一个人还执着着,放着好好的平行班不来,非要辛辛苦苦挤在文浮一那个实验班。”

  “你说沈翼到什么段位啦?”

  “你是说和刚才那女生还是和木头,刚才那女生必须全垒打。你能把持得住啊,木头……”

  他们的话飘远了,但是他们不怀好意的坏笑引起浮一极大的不适,一些生理课的内容涌上来,胃里一阵翻覆,便翻肠倒肚的吐了出来……

    谁能想到初恋是令人作呕的味道,也许不算初恋吧,芳菲未启,鎏金定格。

    韶华里的故事未曾纷飞,便在流言蜚语里冲散了。沈翼和文浮一,来来回回,几经进退。那时的浮一单纯、脆弱得像一株含羞草,总在试探中生长,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收束回自己的世界。偏偏她给一次机会,就撞上一句流言,流言里沈翼已经不是那个干净的少年。可以断定他有过一段不羁的成长史,这刚好撞上了浮一的“家训”。

  “一一与同学交往要慎重,人生没有后悔药,路走错路能回来,人生要是走错了就回不去了。”母亲的告诫总是适时响起:她想学跆拳道的时候,第一次收到情书时…… 她都没有犯错,求学便坚持到底,所有玩伴都把跆拳道当作儿戏时,她默默考级;旁逸斜出的枝丫便决然舍去,即使被嘲笑为木美人,她只安安静静。她是一个没有犯过错的完美的孩子。只是在老师征询浮一更换同桌意见的时,她说了谎。她说,和谁一桌无所谓,只要对方安静不打扰她学习就好,而这个体育生有大部分的时间跑去训练不在课室,刚刚好。确定了这个走到哪里都不可避免的引起波澜的校草的安置问题,老师探问的目光终于有了着落。而凛冽稀薄的气流也悄然在浮一心间舒缓开来,她不想离开他却还要装作无所谓。

    到底是她给了沈翼一次次探问向她内心的机会,进进退退之间落下了冷却的韶华,风吹过来,枝枝叶叶奋力摇撼,但终究在青天里不留一丝游踪。

五、在渊在涯,清涟为渡

  人海浮生,恒变若梦。二字头的年纪就快被替换了,恍然撞上人生的真相。曾在流光里放任境遇转变--从学生到白领,从北方小城到南方都市,遇见很多人,经历很多事,都涣散了模样:红色墨迹到粉红色钞票,悬浮的数字到支配三维空间的货币符号;校园里的人挣扎在考试里,只为一个是非对错,职场中的事项却绕着人海旋转,开阖出不同的结局。不变得是浮一始终都还是那个温柔敦厚的姑娘。高中的时候大家叫她木美人,灿烂的青春映在她的年华也不过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那一天沈翼刚刚转学而来,扫视着新班级。“啊!……虫子”女生的尖叫,一石激起千层浪。落座在郊区的重点学校时常窜出几只巨大的爬虫,女生们尖叫、跳窜……十几岁的年纪总是那么容易大惊小怪,然而在躁动的青春浪花之间伫立着一樽静穆的礁石。坐在第二排靠墙位置上的浮一完全没有在意墙上爬动的那只蜘蛛。

  “小心……”在蜘蛛离她的书本只有零点几厘米的时候,沈翼冲上前去解决了这不受欢迎的入侵者。回过头看看浮一仍然纹丝不动,没有惊吓也没有道谢,只是静静地看她的书。她的侧脸以静穆的神态烘托出精致的线条,这线条占据了沈翼那天下午的笔记。他有意无意之间就在本子上划过一道线条,时而柔美时而英挺。他见过这个女孩,在暴雨中空荡荡的街道上,她骑单车,没打伞。雨滴滑过她两鬓微卷的细碎发丝,婉转流丽,勾勒出清丽倔强的面庞。

    然后她侧颜的线条便流进了他的生命,探寻、迷失,叩问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从街心偶遇到同桌两载,上一个路口下一处转角,沈翼的苦心经营,命运的安排作弄。直到这一次重逢,他用了整整十年。他辛苦考上她所钟爱的南方都市的985院校,命运的轨迹却放任出一条天南地北的抛物线,没关系,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从青葱到而立,他会找到她。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她喜欢的拥有碧蓝海水的南方都市,在写字楼格子间里忙碌自己的事情,可能连格子间对面同事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外企的好处是每个人一个英文名字作为代号,像储物柜的封条,将过往安静尘封。

    在这里没有文浮一只有Cherry,所以沈翼便是Leo。初识,亦是重逢。她的喜好都没变,也许某个不经意的回眸,撞上岁月深处那份久违的悸动,但是木美人还是着不上青春的火花。他多想她活色生香的跳出来,眸光流转,唤一声“沈翼,原来是你。”不管他怎样接近,他们都只是工作上的partner。她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一起加班的人总是他,为什么不论她去什么时间去吃工作餐,他刚好多打了一份正合她口味的饭。也许她心里从来没有过他的存在。既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重新开始。他知道她个性当中隐秘的那份不安,她对将要失去的东西都充满了执念。他记得她高中的时候,将每一门课程的最后一课都当作一次礼拜,即使是最不喜欢的体育课,也认真完成所有的项目。因为即将逝去,才会倍加珍惜。于是那天送她回家的路上,他鬼使神差的说出“我们相见恨晚”,然后车内的气氛安静得可怕。他还是听不到她的质问,即使即将逝去,她也不会珍惜他、争取他。

  暧昧的默契,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十七岁盛夏,他与她约定在晨间的课室相见,他准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场的告白。也许见到她的第一眼,这场告白他就在心底生了根。埋伏在他所有的嬉笑里:浮一,你书桌里有什么秘密,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个小男生的心意。你怎么看都不看呀?万一……是我送给你的怎么办;有人说我喜欢你;你脸上有脏东西,别动……所有的试探都撞上她的冷漠。怎么办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真心如此难以倾吐。

    还好他撞见了那一幕,活生生的一幕却离奇的像个梦,流光深处的每一次回眸都涣散一些。

  “为什么沈翼可以?”

  “他和你不一样”对话发生在转角,他熟悉的声音。

  “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他是校草?”

  “他真诚、干净……最重要的是他就不会问出你这样的话。”心跳忽然漏了半拍,浮一对他沈翼是有好感的吧。他试探着约她晨间到课室,长期的体育训练已经让他摸透了一个规律,晨间的校园是属于体育生的。除了他们,那些处于青春期每天睡不够的懒猫儿都还在家里。那么课室将是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她答应了。虽然她的回答有些牵强,说自己要来课室看书,但不管怎样这是他们之间重要的一步。那天下午他带着愉快的心情飞驰在归家的公路上,突然电话响起。

  “沈翼,这也许是我发给你的最后一条信息。我不知道你认识了什么人,为什么不再和我一起玩了,为什么突然就变了。我好累,妈妈的安眠药就在手上。我买了好多酒,你会来陪我喝嘛,还是我要一个人品尝烈酒与安眠药混合的味道。小时候说过那些要嫁给你的话,要下辈子再兑现了,不过你好像也不需要……”因为那份从小玩到大的羁绊,还是让他去了,然后和发小艾莎喝得酩酊大醉。他可以给她所有的善良与陪伴,但只有爱不行。第二天带着宿醉起来,拼命赶赴学校。却听到了浮一与其他女生在楼梯转角的对话,“沈翼?!你很稀罕嘛?对不起在我的世界里,他什么都不……”天真的热忱撞上了倔强的冷漠,他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我握紧了拳头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释放了内心的野兽。他冲出去强吻了她。一团火焰,燃尽了他头脑中设想了千百次的温馨画面。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在她心里“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十年前她轻易就忘记了他,十年后,他还是走不进她的心。那就离开吧。回到生命原初的起点,给父母一份安心的回馈。然后,他辞职了,回到老家接受父母安排的相亲。按部就班的筹备婚事。

    他们的故事差一点就要因为误会而告终,但是在婚礼的前一天,艾莎联络上了他们将十年前的误会和盘托出。隔着十年的浮生变换,他们终于明白了彼此。穿过眼中的泪,越过十年间走过他们生命中的人,他们终于望见了彼此。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汪若深渊,一汪成心涯,浮动的涟漪里始终不变还是那个人。在渊在涯,清涟为渡。

    我是谁?为什么知道他们所有的故事?我就是那个差点和他走进婚姻殿堂的新娘。他们两个来找我道歉的时候画面是那么美好,他们讲了很多一时是陷落情海深渊的痛苦;一时是两心相印,此生归涯的坚定。涟漪在他们的目光里流动,最终我选择成全他们,渡化自己。我们的婚礼成为了他们的婚礼,那天沈翼笑得特别灿烂。礼堂中浮光摇曳,映上他们的双眸,闪现出心灵底层深沉的泉源,晶莹的泪珠熠熠生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人海里浮沉,在浮沉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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