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的悲喜人生

一、

他是洛阳商人的儿子。当时的洛阳是一座繁华的商业城市,这座城,有着悠久的商业传统,这里的人与众不同,他们大多不爱做官,而是把经商看成主业。战国时代,洛阳出了大商人白圭,西汉初年,又出了一个大商人师史。因为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早在小时候,桑弘羊有一项特长:

能算。不用算筹,直接心算,又快又准。

就像后世有了钱的徽商会让子弟走科举做官的路,桑家富了以后也想谋求显贵。通过关系,13岁的时候,就被汉武帝亲自征召为侍中,成为武帝身边的近侍之臣。桑弘羊连国考都不用参加,就已经当官了,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桑弘羊入宫后,汉武帝一次问他,知不知道全国一年收赋税?桑弘羊略一思索,噼里啪啦报了一大堆数字,汉武帝震住了。从那以后,他没有再问过桑弘羊算术问题。

但他也没有问过桑弘羊别的问题,因为汉武帝很忙,忙着打匈奴人,忙着打压地方诸侯,忙着鲜衣怒马,享受人生。而且,这时的汉武帝不缺钱。

二、

汉武帝刚即位的时候国家富得流油,但这厚实的家底也架不住汉武帝可劲折腾:打匈奴,通西域,修宫殿,建茂陵,养情人,求长生。随便哪一项都是大把大把撒钱。日子久了,国家财政赤字越来越多。

汉武帝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设了一个花钱就能买的“武功爵”,既能封爵,还能减罪。

还树立了一个典型——“卜式”。

此人曾上书,愿意捐献一半家财,支持国家打匈奴。武帝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后来,他又多次捐钱给政府。于是武帝对他封官进爵,赏赐良田。

然后趁热打铁,下发了《关于学习卜式同志毁家纾难精神的重要通知》,号召全国富豪学习卜式好榜样。然而,应者寥寥。不,是没有。。。武帝这才明白,虽然自己聪明绝顶,但是搞经济还是应该请内行人来。于是元鼎元年(公元前115年),40岁的桑弘羊被任命为大农中丞。(相当于财政部副部长)他对这个人充满希望。

三、

“弘羊啊,你是朕身边人,最清楚朕的难处,你帮朕想想,怎么能搞到钱。”说完,武帝一脸愁苦地走出朝堂,留下了陷入沉思的桑弘羊。

怎么完成老板的KPI呢?他想,省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再苦不能苦皇帝。节流不可行,只有想法子开源了。只是要从哪入手呢?经过一番思考,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一揽子方案。

武帝之前,民间是可以铸造货币的,所以桑弘羊首先做的就是把货币发行权收归中央,统一使用朝廷铸造的五铢钱。

其次是控制利润最丰厚的行业。当时,盐、铁、酒是最暴利行业。所以他实行了影响深远的盐铁酒专营政策。其实,这不新鲜,以前管仲也这么搞过,不同的是,桑弘羊搞的是规模化生产。用现代的角度看,桑弘羊就是央企之父。而这样一来,民间的商人彻底被逼上绝路。

控制关键行业后,还要控制流通渠道。他天才般的创立了均输、平准二法。前者是物流系统,在各地设置均输官,让商品在全国流通起来;后者是物价体系,一旦米在长安卖50文钱就是50文,多一文或少一文都不行。

再加上“算缗、告缗令”(彻查偷税漏税)和“西北屯垦”,政策,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朝廷金库里的钱又放不下啦。理所当然地,敛财有术的桑弘羊成为财政部长,以后的23年里,他一直独掌财权。

桑弘羊的这些政策当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一次,国家出现旱灾,卜式就说“烹弘羊,天乃雨。”不过大部分人没他的勇气,他们瞅了瞅站在桑弘羊身后的汉武帝,心想:忍了,你小子不会一直走运下去的。

四、

公元前87年,刘彻“彻底”凉凉了。

即位的汉昭帝年幼,国家大事一决于霍光,盐铁专营政策的弊端越来越明显,骂桑弘羊的声音此起彼伏,和桑弘羊政一向不对付的霍光觉得正好利用民怨整倒他,于是组织了一场大辩论,主题主要是盐铁国营的利与弊。因为学者桓宽根据会议记录写成了盐铁论一书,所以,这次口水战史称“盐铁会议”

这次大辩论的正方是桑弘羊,反方是儒生甲乙丙丁共60多人。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桑弘羊与儒生们你来我往,场上辩论,场下骂街,其规格之高,时间之长,议题之多,参与人数之众,现场氛围之热烈都开创了后世朝堂辩论会的先河。值得一提的是,桑弘羊在辩论竟然抨击儒学,嘲笑孔子,引用法家言论为自己辩护,说明即使汉武帝将儒学奉为官方正统思想,但实际上,却是儒表法里。

口水大战从春天到了到了秋天,终于落下了帷幕。争吵了大半年,他们只在结论上达成了一致,那就是——没有结论。最后,桑弘羊用一句玩笑话结束了这次辩论:“胶车倏逢雨,该散了!”

盐铁会议后,桑弘羊主动取消了酒专卖和关内的铁官。

五、

此后,桑弘羊与霍光更加势如水火。昭帝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九月,霍光先发制人,诛灭了桑弘羊。一代理财家和政治家,身败名裂。

桑弘羊一生都在算计,最终,他算到了开头,没算到结尾。

桑弘羊对商鞅推崇不已,桑弘羊死后,也获得了商鞅式的命运。他制定的很多政策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保留,他们享受着好处,却绝口不提这个人。有的文人倒是会提起他,但也是对他破口大骂者多。

和商鞅一样,桑弘羊这类法家人物在制定政策时,很少会考虑到百姓生计。国家有没有钱、经济运行稳不稳定、打仗的物资如何筹备,才是他考虑的。有了他的精心筹划,武帝才有钱发动战争,集中力量办大事。还是因为他的聚敛,民生日渐凋敝,骂桑弘羊的人可以绕着长安城排一圈。只是在他生前,还能靠权力来控制,死后,就再也别想管住悠悠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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