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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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吃,好像作为一个信阳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拿的出手的菜肴来秀一波,这儿既没有江南地区的东坡肉,也没有高邮那么好的双黄蛋,沈从文笔下《边城》里葫芦酒也不是我们能够比的来的,固始鹅块有一些名气,但不幸的是我的家离那里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更是无幸品尝它的正宗滋味,南湾炖鱼,石凉粉之类也不是家里每顿都有的菜肴。至于外省的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黄焖鸡之类连锁小吃,这些年从南到北吃过很多,也不过那几种滋味,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怀念家乡那些吃着朴素的菜肴的生活,精神荡之于生之养之的烟火。

走南闯北,有时候和很多人聊天,被问到我是哪里人,我说是信阳的,他们往往就会说你们信阳人会吃,每顿饭都炒几个小菜,配上两杯小酒儿,悠哉悠哉的,会享受生活,吃完还不忘泡上一壶茶,坐在凉椅上吹着晚风,放着《月光下的凤尾竹》,望着天空的月亮痴痴地发着呆,一晃就是一天。

我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们信阳总体经济发展水平不高,人均收入更容易拖国家后腿,物质生活水平低,劳动人民一辈子勤勤恳恳,坚持勤俭节约的朴素作风过日子,没有你说的那么幸福,至于坐着竹椅吹晚风,那更是为国家节省电力了(一到夏天农村经常停电,人民群众也不想拖国家的后腿),开空调也是蛮费电的嘛,后山采的茶叶,放在家里不喝是浪费,举头望月那不叫发呆,那是赏月,毕竟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的传说在我们这儿经久流传;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诗学哲理深深藏在一方劳动人民的思想与骨子里。

信阳是一个慢节奏的城市,每天早上人们起来不上班的会自己熬上一锅白米粥,配上炒好的一碟花生米或是一个咸鸭蛋亦或昨天夜晚未吃完的剩菜放锅里热热一并解决掉;上班的人们或者在小吃店叫上一碗白米粥,有时是豆腐脑或者是胡辣汤,就着两根油条、菜饼或者糖糕就过去了,吃完了抹抹嘴去跟老板结账,那些年支付宝和微信还没这么普及,有些客人一时着急出门忘了带钱,老板大手一挥,“赶紧走吧,下回再说”转首回去小摊前忙活去了。

中午和夜晚人们总是会炒上几个小菜,再煨一小锅汤,家里来客人了酒也是少不了的,先喝白的,再喝啤的,热情好客的信阳人一定把你照顾的周到体贴,喝醉了也没事儿,农村房子大,宽松又敞亮,喝醉了总有你歇息的地方。

前些天回家的时候,天空下着小雨,坐在车上烟雨蒙蒙的,路两边是绿油油的玉米地,司机师傅和大多数出租车司机一样话痨,操着一口家乡话跟我发牢骚说家里面接连下了十多天的雨,很多东西都给下没了。

四五月份南岭南,六月静止江淮间,早些年地理老师教的,约莫着雨季也就在这时候了吧,难不成他家栽的秧苗给洪水冲毁了?我心里想着。

第二天,我早上刚起床刷牙,小娘就端着一盆泥鳅送到我家来让奶奶炒着吃。她说昨天夜晚的大雨引得好多泥鳅从田里出来跑到地笼子里,今天早上天蒙蒙亮去收笼子的时候成果不小。

好久不吃泥鳅,在外面的时候不太容易吃到,不是说外面没有,而是难找,一来费力劳神,二来手头也不富裕。

往盆里洒上一些盐,让泥鳅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出来,奶奶又用竹签把泥鳅的内脏给清理干净。

中午做饭的时候,奶奶从屋后的菜园找来一把小葱,几条矮黄瓜,几条丝瓜,这些小菜都是自己种的,并没有打农药,奶奶说有时候菜上面会生虫子她就和爷爷搬着椅子在小菜园的豇豆藤或者丝瓜藤下面用亲自捉虫子,有的虫子太蠢刚把头探出来就被捉了去,有的机敏的跟人精儿似的,还知道缩回菜里面去,不过那也没有什么用,还是逃脱不了被捉的命运,那一段邻居的小鸡总喜欢在菜园外等着,奶奶捉的虫子全都进入了它们的腹中,一阵微风从竹林边穿回来,拂在黄瓜,丝瓜上,番茄上,隐约有着阵阵果香,小鸡儿们吃饱了吹着凉风“咯咯”的叫着,鸣声悠扬,像是在感叹为鸡一生,莫若如此。

把油锅烧至七分熟,放入切好的姜丝儿用油炸一下,倒上几滴老陈醋入味儿,待发出香味儿,放入收拾干净了的泥鳅入锅翻炒烘干,我们家比较喜欢吃干泥鳅,所以不必加水煮,只需放少量水以免炒糊,待泥鳅被炒至金黄发出香味的时候,可适量加入小葱,一来增加香气,二来去除土腥味,三来调色。

我把黄瓜洗尽,切块,洗上几株采回来的菁芥(一种本地香菜)和黄瓜块儿拌在一起,拍上几瓣儿大蒜,干辣椒壳儿(这些佐料都是农村常挂在家里常备着的),加入一些小磨香油,老干妈,也可以加白糖吃甜的凉菜,不过我偏好咸辣,所以不加糖,只加辣。就着饭吃,能多吃两小碗白米饭,就着酒喝,能多喝一盅粮食酒。

饭后喝碗丝瓜汤,淡淡的丝瓜汤不油腻,还能用来漱口一并洗净口里的浊气,如若你来,这儿肯定还会有泡好的一壶茶,多是自家手工炒制,散发阵阵竹枝儿香,夏天的时候,一杯热茶下肚,凉意不会那么快到来,待到热汗散去的时候,凉意渐渐来袭,倘有清风相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在信阳,没有什么菜是要特别费心去烹制,每道菜又蕴涵着灵魂与精神,家里来了客人,即使菜篮子里空空如也,好客的主人一样能轻轻松松的给你变出几道小菜来,虽不精致,朴实无华中却有一番乡土风味。从门口的香椿树上摘下几把嫩香椿洗净,配上几个土鸡蛋做香椿鸡蛋饼;或是从家里晾晒的腊肉里面选出最好的一块,从屋后的竹林里挖出几株竹笋回来炖肉吃;就算主人这两天务农太忙,家里实在没有拿的出手的菜肴来招待,没关系,左邻右舍这么多家,她只管随便去哪一家借一些菜蔬或者是去邻家菜园采上一小篮筐,还与不还,都没有太大关系。

信阳人也喜欢吃辣椒,但没有重庆火锅里辣的那么雄浑热烈,刺激神经,信阳菜的辣里面少了几分火气多了几点纯然,反而能够为更多的人所接受;信阳人喜欢甜食,小时候过年的时候经常能喝到甜酒汤,但它的甜又不似江南地区绿豆糕果子酥那种甜腻,悠然之中的微甜更易让人口舌生津;信阳没有特别出名的连锁餐饮,但各种小吃,石凉粉、固始鹅块、热干面、大肠汤、板栗、南湾鱼、毛尖却能让你在游历过一程山水之后,在某个街头巷尾的小店,或者是车站集市人群汇集处小饱一下口福。

城里人很多爱吃小龙虾,记得我们小时候,小龙虾在田里面多的是,那时候很容易就逮回来一盆,剥掉虾壳,抽掉筋皮,只吃后面的一点点虾尾,钳子和头都是不吃的——就是这么奢侈,一盆鲜活的小龙虾变成一盘粉白的虾尾肉,打上鸡蛋和它一起搅拌均匀,再洒上一些淀粉调匀,放到锅里油炸,炸至金黄散发出满屋子扑鼻的香味儿的时候捞出,外焦里嫩,肉香中混合着蛋香,一吃就停不下来。

那时候零食少,它既可以当吃饭时候的菜肴,又可以当茶余饭后的小零食。这两年去一些美食节的活动,看到他们有的做的小龙虾整个的用香料煮好形若枯槁的躺在盘子里,汤汁溅的四处都是,有的尾巴后面的黑迹没有褪尽,连背部一根蓝色的肠子都没有祛除掉,一些食客吃的兴致盎然,大概这也是一种时新的吃法吧!

昨天傍晚吃完晚饭,和儿时的玩伴儿在路边跑步,天要黑的时候,看着有一户人家家里冒出了袅袅炊烟,炊烟飘起又很快向天空散尽,消融于蓝天白云之间,那些一辈子习惯了用柴火来烧火的老人们,在新式炊具更新换代如此剧烈的时代下倔强地维持着他们为数不多的习惯。

我一下子想起了小学时候学的那首小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不一会儿那家厨房飘来炒黄瓜的香气,这黄瓜是自家种的,我敢打赌,因为这矮黄瓜的味道和我家的是一个气味儿。在农村,一家有一些好的蔬菜瓜果种子就等于整个小村庄都有了,大家互相分享,却分文不取。

背靠着大山的小城,祖祖辈辈从大山那里得到数之不尽的馈赠,屋后园子里的李子、杏子、板栗、桃子自不必说,春天山里的秧泡子(野果)探出红澄澄的身子,信手一摘,只管放不远处的山泉水里冲一下便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给疲乏的山人带来多少慰籍;或者等到秋天的野杨桃熟了,去葫芦石那儿摘杨桃吃;有时候儿也会看到几只野鸡在林间跑,现在它是保护动物了不让捕捉,前些年也是人们口中难得的美味;夏天容易燥热伤肺,在田间采上几株藕莲子,或是菜地摘回一个矮冬瓜回来煲汤喝,消暑败火颇有功效。

那些一辈子生长在大别山余脉下的信阳人,他们有的七八十岁,有的半截身子入了黄土,他们很多人从磨难和不易中坚持下来,走到了现在。

他们最终吃不惯牛排和炸鸡,也喝不惯可乐与雪碧,家里的土鸡更合于他们的胃口,他们不吃牛肉,在他们那个年代,耕牛——是他们为之生存的依赖,他们更喜欢一壶滚烫的热水倒进老茶壶看茶叶在里面飘荡飞舞,更喜欢一口老酒入喉带来的辛辣和呛口,他们在生养他们的地方吃着孩童时代就在吃的那些菜肴,喝着年少时代就习惯喝的饮料。

他们一辈子看惯了这片天地太阳的东升西落,一辈子习惯了在土壤里播种希望和找寻收获,也许他们的子孙会走出山脚,迈向都市,但这里,是他们生之养之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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