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的未来在哪里?回头看看二十年前的片子你就知道了

疫情后的第180天,电影院开业。

《第一次的离别》冲锋在前,确定在开业第一天上映。

素人出演,五人摄影团队,导演处女作,看似没货,其实精湛,一口气拿下了:

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国际评审团最佳影片;

31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亚洲未来单元最佳影片;

43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火鸟电影大奖;

如此风光,领头上映,算是理所当然。然而,这对于中国电影来说,并不是第一次。

2000年,中国电影如万马奔腾,一下子跑到了时代的前端。

在香港,王家卫镜头温存,视野回荡,一对红尘男女的出轨情事,却折射出一个时代里香港中产生活的氤氲、潮湿、无所畏惧又进退两难。

在台湾,李安蛰伏好莱坞多年,转头将镜头对准了古时江湖。

在安徽宏村那白墙黑瓦的映衬下,江湖高手对世事的厌倦以及被卷入的无奈,以及年轻人对江湖的错位幻想,一目了然。

在大陆,第五代导演历经20年蜕变,已经从电影小生蜕变为国际大奖得主,渐渐把控了中国的发声渠道,谋求转变。

大片时代正在萌芽之时,冯小刚想在贺岁喜剧之外走两步,于是有了《一声叹息》,票房虽不出色,但勇气足够开辟新途。

姜文拍了《鬼子来了》,国内没有上映,但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该片也被纳入姜文的鬼才之作的经典。

“泥沙俱下”多为贬义,然而,当你看到一个行业里所有的沙粒都在涌动并且有路可走,你就知道,好时代,来了。

01

王家卫是香港人,但生于上海,对老上海的那份气质、情怀,始终念念不忘,拍电影应该是最便利的实现向往的办法。

1997年,经济危机横扫亚洲,许多电影要一边拍摄,一边筹措下一步资金。

王家卫既不例外但也算例外。那就是拍摄《花样年华》的同期,手上还有一部《2046》。

王家卫后来说,

“两部电影一起拍摄,整个过程很痛苦,就像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为《2046》找拍摄地点时,会觉得这地方也适合《花样年华》。筹备《花样年华》时,也总在想,这好像对《2046》也十分契合。

为了平息这种撕扯,王家卫决定把两部片子当做一部来拍。

地点是香港,视角则是1949年后很多来自大陆的家庭,他们有自己的社交圈,很少和当地人搭讪。

他们的生活,延续了旧派的礼仪和尊严,有自己的方言,影视习惯,戏院娱乐,甚至宗教习惯。

王家卫想把这一切都反应在电影中,把那个特殊而重要的时代框进来。

比起《2046》里人的偶然交集,《花样年华》中双双出轨的男女更能反应当时的时代变化。

落脚新地,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

苏丽珍对邻居保持着距离,却一而再再而三,央求去日本出差的丈夫带新玩意回来讨邻里欢心。

周慕云,则没有任何抗拒,新的电饭锅来了,邻居催着他去讨一个,推推搡搡的,他也就接受了;自己的妻子想要去旅游,答应了好几年,真要去了,却去找了苏丽珍讨问是否有便宜的船票。

屋子过道狭窄,人多嘴杂,与公司上班的环境差不多,每个人的社交都差不多,热乎但不亲近。

苏丽珍和周慕云,像两颗投下水、让水面起皱的石子,石子下去,香港的市井文化浮出了水面。

在家里有太太,在外还有一个红颜知己。

喜欢赌马的朋友明知苏丽珍嫁人了,还要故意去公司探望。

苏丽珍的丈夫经常出差,周慕云的妻子在酒店工作,回家时间颠三倒四,等两人都挑明了心计,却有些难过,难过于无法知道各自伴侣是如何开始的,也无法复制他们的开始。

出轨的男女,已经不是电影里的主角了,而是一个时代里的光彩各异的暗色角落。

人人都出轨,反倒是苏丽珍和周慕云这两个主角,在陷入俗世之后,成了俗世的观察者。

他们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是为了探寻彼此伴侣出轨的真相?还是因爱使然?还是因为婚姻里人走楼空,独身生活寂寞难当?

道德的批判消解得不剩一星半点,只是另一对俗世中的人努力在木已成舟的现实中,努力维持着、挣扎着、一步都不要走错。

时代会不会过去?

一开始周慕云说想写武侠小说,苏丽珍喜欢看小说,也喜欢在旁边打边鼓。

到后来,时日长久,稿费来了,新的约稿也有了。

60年代初,武侠刚兴起,金庸和梁羽生,才是各种好手。

再后来,顾太太一家搬走了,搓麻将没有搭子,房东太太搬到美国去带孙子,苏丽珍身边有了一个庸生的小男孩,周慕云去了柬埔寨。

下一代开场,上一代的爱情就算结束了。

02

2000年,台湾杨德昌拍摄了《一一》。

5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

《时代》杂志周刊评选年度十佳影片;

戛纳最佳导演。

故事很简单,说的就是下一代,中产家庭的下一代。

故事从家里祖母下楼倒垃圾摔倒开始。医院急救之后,老人依旧无法苏醒,于是家庭生活成了重心。

从祖母瘫痪在家的第一天起,家里的人就要按照医生建议,轮流和祖母说话。其实,就是自说自话。

女儿敏敏一开始很负责,每天陪说话,可说着说着,便陷入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中,她每天都在输出,却发现,生活是如此的狭窄,活了这么久,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点?

家里两个小孩,一个是有自己的想法,不想对奶奶说话,另一个是因为自己没有把垃圾倒掉,才引得祖母自己去倒垃圾摔坏了身子而内疚,说了几次就不说了。

剩下的只有爸爸。

爸爸所在的公司经营不善,一直在寻求出路。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与抄袭日本企业的公司合作;第二条,是直接和日本本土公司合作,不过日本的这家企业已经栽过一次了。

公司摇摇欲坠,妻子信了法师,上山去了。这法师还拜访过家里一次,摆明了,是来要钱的。

在昏迷的母亲的床头,他坦言作为儿子、作为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他只想顺其自然。

他有一个初恋,分手三十年再见,初恋对他当年的不辞而别依然耿耿于怀。

公司派他去日本出差时,初恋正好打来电话,两人相约在日本。逛街、吃饭、诉说往事流年,几次要突破羁绊,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一一》有三个小时,画面精致,故事典雅,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旧日风云。片中的角色,是一家人,只是这家人不知怎么地总也搞不定自己的生活。

小舅子有一个好了十几年的知己,却和另一个女人奉子成婚。结婚前,他总找家里借钱,结婚了,钱不再借了,但之前的也没补上。

糊里糊涂地活着,糊里糊涂地过着日子,前女友气急败坏,婚礼上破口大骂,他只是一味退让,可一转眼,又爬到了她床上。

还美其名曰:“帮下一忙,服务一下。”

而姐姐婷婷虽然嘴里一直说着内疚,但遇上了恋情,就算知道自己或许是代替品,她也自顾自地幻想,拼命想要为生活、为自己添点什么。

有人说,看懂了《一一》,就看懂了人生。

确实,当初恋知道往事不可再续,提前从日本旅馆退了房的时候;当女儿知道自己的恋爱不过是别人打发寂寞或引起前任嫉妒的游戏;但小舅子娶了白玫瑰,却永远在思念红玫瑰时,人生那千疮百孔的样子,一览无余,而作为其中的人,不知不断妥协,拼命躲闪。

03

人生,似乎是2000年时代更迭的最大主题。

同样入选《时代》周刊十佳影片的《苏州河》就借着周迅的鬼马精灵,喊出了一代青年的困惑:

为什么,我做所有的事情他们都觉得不对,万一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了呢?

年轻时候,什么都有,但又好像什么都已经失去了。

梦幻般的日子,消耗、浪费、胡闹、任性,喜欢什么都可以去完成,可是完成了之后,青春的光芒背后是什么,是否有人提前预知?

探索这个问题的,不只是娄烨,还有李安。

当年接受采访,李安直接说,就是因为玉娇龙,才有了《卧虎藏龙》。

“从个人角度,李慕白和俞秀莲与我是同一类人──好讲道理和团体行动,一介平民奉公守法,后来成为榜样,并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但我的兴趣在玉娇龙身上,我真正的梦想是探索她的世界。”

不同于《苏州河》的青春颓靡、电光灼灼,玉娇龙的世界就是要挑战江湖本身对人性的压制。

俞秀莲和李慕白互相钦慕,因过往旧事,许多年来都未婚配,只为守护在对方身边,父亲去世了,就担起了家里走镖生意的一把手。

一个是被迫的事业型女强人,一个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黑白两道,各种人情都熟络。

他们两个人所代表的江湖正是玉娇龙所向往的。然而,向往归向往,现实中的玉娇龙,做了反派碧眼狐狸的弟子,又在新疆与当地土匪罗小虎私定终身。

嫁人前,她就满世界抱怨,说嫁了人就什么都没了;嫁人后,她越发气愤,把丈夫当仇人,拿上青冥剑,到处借口挑动江湖纷争。

在她的眼里,江湖就是收拾虚伪之人,在打打杀杀,自由痛快中过日子,而俞秀莲和李慕白就是她的玻璃天花板,他们克制、沉默、永远不说爱这个字。

而罗小虎和玉娇龙却不是,作为远离江湖的官派和土匪一族,克制是无稽之谈,如果无法朝朝暮暮在一起,爱便荡然无存。

那么,到底是什么才是爱呢?

李慕白因过往羁绊,从未对俞秀莲表明心迹,一生悄然逝去。

玉娇龙则不同,她早就把心交给了罗小虎,而回京之后的一系列的经历,又让她从少女成长为人,懂得了爱的意义,死亡或许就是对人情、义气的偿还。

《卧虎藏龙》处处提到江湖,但说的是个人成长。

个人的成长,不是考试、入学、工作、结婚、生子就可以完成的,电影从一开口就否认了既定程序对成长的正面作用,而真正能够激化成长的,只有心中的欲望。

《花样年华》里的欲望,是两人被出轨的男女的好奇窥探,爱对于他们,是漩涡,不断旋转,直到两人头晕目眩掉入其中。

《一一》里的欲望,是老人病重后,两代年轻人所感到的人生的震动,并小心翼翼采取的突破。

这些举动,细腻而秘密,如鱼刺横档在生活之中,不解开鱼身,你只是知道,看不到。但鱼刺不能下肚,总要扔掉的。

2000年,如此多的好电影百花齐放,但有一个共同点,无论电影中有多少次不可思议的尝试,到最后,主角们都回归到了原有的轨道上。

这其实是失败的另一种表达变体。

20年回望,突然发现,意外出现的“电影黄金年”,没有比别的年代更特殊,只是多了一点,那就是忠诚于生活本身,忠诚于人性本身,因为人生要有故事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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