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傍晚,刚吃过晚饭,得书媳妇正在收拾碗筷,得民媳妇慌慌张张的跑来了。顾不上和大嫂打招呼,她一进门径直奔得书房里。
得书下午去镇里打听得民消息没打听到什么准信儿,正在一边抽烟一边寻思着怎么去安慰得民媳妇。铜烟袋锅子“吱吱”的响着,得书的脸笼罩在-阵阵烟雾中。见得民媳妇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忙把烟袋锅往炕沿下磕了磕,刚想说话。得民媳妇抢先开口了:“大哥,牲口回来了,可得民没回来。”
得书把烟袋锅子和烟口袋卷了卷别在腰带上,顺手拿起毡帽,“走,看看去。”
得书跟在得民媳妇后面出了大门。他没把这事告诉母亲,近些年家里的大事小情一般都是自己拿主意,老人岁数大了胆小不担事,有些事情尽量不去惊动两位老人。
得民家离得书家不远,一袋烟的的功夫便到了。
得民家独门独院,北面是三间正房,东面是仓房,西边是牲口棚,两匹白马和一匹大青骡子正在贪婪的吃着草料。
得书凑近前仔细看了看。大青骡子背上、脖子上湿漉漉的,得书摸了一把,粘粘的还有腥味,是血!
得书心里猛地一沉。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这血不是骡子的,很有可能是人血。
“看来是出事了,弟媳,你先别急,听我说。”
“下午我去镇里打听了一下,日本人雇用集上的脚夫和牲口,-共是十八匹马和骡子,六个脚夫,十个日本兵,二十多个保安团丁。说是往奉天送山货,回来拉货物,三天前走的,按行程算昨天就该回来了,可一直到今天下午也没有驮队消息。日本人很着急,已经派人沿路查找去了。我本来想等有了准信儿再告诉你,没想到人没回来牲口倒先回来了。你一个人今晚别在这儿住了,回家给娘作个伴儿。这边儿有我在这儿照料着牲口,一会儿我再去镇里打听一下,有准信儿我回去告诉你。”得民媳妇听话地走了。
得书给牲口清洗身上的血迹,又备了草料,然后准备再去镇子里打听消息。
日本警备队队部里,龟尾双手放在背后,正焦急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他派出去查找驮队下落的骑兵小队还没回来。
三天前,驻奉天的河野大佐通过电话告诉他,他需要的电台、报务员,军火和物资已经齐备,驮队已经从奉天出发。龟尾计算了一下时间,一去两天,回来兩天,再加上办事的时间也就是一天,来回最多不过五天。可到今天下午,已经是五整天了,驮队沒有一点儿消息。这让龟尾坐立不安,他不禁怀疑自己雇佣驮队运军需是不是个错误的决策。
雇佣驮队运送这批军需也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茧场镇这地方和外地交通最便利的是水路。但是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起,由于森林被大量砍伐,植被破坏,蓄水功能不如从前。太子河的水位逐年下降,流量减少,水路运输是“老太太过年_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近几年,只有夏季雨水多的时候才能行船,也就二个多月时间,其余的时间还是靠陆路。但茧场四周是群山环绕,公路交通往往翻山越岭实在是不如平原那么通畅。
民国十三年张作霖在北溪县境内修公路,他儿子张学良执政后,又把道路加宽、整修了一次,但是没解决根本问题。那时铁路还未通车,北溪铁路只通到牛心台。
北溪到田师付通铁路是三九年底的事了!
环绕茧场四周的全是崇山峻岭。向东是新开岭,向南分水岭,北面大青岭,向西去北溪县去奉天要经过八盘岭、三架岭。全是盘山路,险峻异常。尤其是八盘岭,有八道胳膊肘形的急弯。而且坡度三十度以上。就是徒步下岭腿都打颤,何况是赶车、开车?赶马车过八盘的车老板子都是最有胆量的、有经验的老手。
到了冬天一下雪,外地的车马来这儿是“上得了八盘,下不来八盘”。外地的骡马下八盘岭往往吓得腿抖,也有吓尿的,坐地上闭着眼睛任凭车老板怎么用鞭抽打就是不动。必须用本地牲口上岭把车放下岭来。车老板子不用说了,往往是把车扔在八盘岭上,徒步下岭雇本地车夫上岭把车赶下来。汽车更不用说,敢把车开下八盘岭的汽车司机真没有几个。
日本的汽车兵哪见识过这么险峻的山路?打从娘胎里出来也没见过这么险的盘山路。即使是夏天也没有一个日军司机敢把车开过八盘岭。
所以雇驮队是最安全可靠,也最划算的。可是就是这最安全可靠的办法也还是出问题了!
龟尾正在心焦,电话来了,去接应的日军小队长野田报告,在洼子岭发现了押送驮队的人员的尸体。随行的驮夫、马匹、军需物资都不见了!
龟尾马上召集了一个骑兵小队,亲自带队向出事地点赶去。他心急如焚,不断催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他已赶到出事地点。
出事地方是两山中间的一块较为平坦的河滩草地。天色已晚,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能看个大概。
死去的曰军尸体呈现各种体态。
龟尾用手电照了照,确认了死者正是他派出的押运驮队的日兵,为首的是杉木小队长。但他发现死去的全是日本兵,没发现伪军和驮夫的尸体。
他问先来接应的骑兵小队长,周围的地方是否搜索过了。得到的回答是出事地点的方圆五百米都搜索过了,只发现这些日本兵的尸体。
龟尾又仔细地搜索了一番。四外的草地上有激烈打斗的痕迹,蒿草都压平了。他吩咐把尸体抬回去仔细检查,然后便带队伍回到了茧场。
在队部他又仔细检查了十一具尸体。大都是刀伤,而且是一刀致命决不拖泥带水,有的伤在喉咙,有的伤在心脏。
有三具尸体最为特殊,没有明显的外伤。杉木小队长伤在咽喉处,只有一个拇指大的红点,另外两个士兵一个颈椎断了,一个胸部塌陷。
龟尾知道他遇到高人了。平常人决不可能在一招之内致人死命,死者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断定:这不是土匪干的,一定是抗联。因为只有抗联才会不伤害驮夫和伪军,他们的口号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即使是伪军自卫团什么的,只要是不死心塌地与抗日军民为敌,抗联也不会杀他们,一般情况下是教育一番后放掉。
肯定是驮队驮夫出了问题。
自卫团的团丁是高疯子亲自挑选的,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是驮夫中间混进了抗联的人。他马上叫人找来了高疯子让他带人到几个驮夫家里去抓人,同时派人到失踪团丁家去了解情况,看看是不是有人回家了。
一时间镇子里鸡飞狗跳、呜噢乱叫,人哭声、马嘶鸣,夹杂着日本兵和自卫团团丁们的叫骂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传得老远。
得书刚刚给牲口添完草料回屋,抽完一袋烟刚想出门,大门就被敲得山响。
“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就砸了!”
得书收起烟袋,穿好衣服去开大门。刚拔下门栓,“唿咙”一子下湧进十多个人,端着大枪闯进院里,不由分说的四下里贼头贼脑地搜查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
“哟!原来是得书叔,得民叔呢?”
“他不在,没回来。”得书举起油灯,用手挡住风,照了照来人。
“二驴子啊!”得书认得他,一个不务正业的浪荡鬼。
二驴子往牲口棚看了看:“那不是回来了吗?牲口都在这儿!”
“牲口回来是不假,可人却不知哪去了?”
说话的功夫几个团丁已经把屋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全搜了一遍。
“报告!没发现有别的人。”
“把牲口牵上带走。”回身又对得书说,“对不住了!得书叔。劳驾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好吧!我锁上门跟你们走。”
日本警备队大院里人喊马嘶,隔老远就听得见有男有女孩子哭老婆叫的。几盏瓦斯灯“嘶嘶”地响着,发出惨白的光。照着一群呲牙咧嘴的鬼子兵象阎罗殿上的一群恶鬼。
龟尾铁青着脸,两手拄着战刀,双腿岔开站在中间石砌的台阶上。恶狠狠的盯着台阶下的人群。
人群有四五十人的样子,有男有女也有老人和孩子。有的人甚至还趿拉着鞋,披着上衣。几个孩子因为害怕而依偎在母亲怀中,看来是在睡梦中就被抓来了。
人群后是十几匹马和骡子。在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时而嘶鸣几声或者时不时地打着响鼻。
龟尾对身旁的金翻译说了几句。
金翻译官大声对人群说道:“你们这些人家里给皇军运物质的人哪里去了?快点说,不说就杀了你们!”
“我们怎么知道?人是你们弄去的,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还想找你们要人呢!”
“还讲不讲理了!”
“高团长,你怎么不说话了?”
“当初不是你把人找去的吗?你给个痛快话呀!”
“八嘎!”龟尾抽出战刀指着台下的人群,“通通死了了的!”
台下的鬼子兵立刻枪栓拉得“咔咔”响,端起枪,枪口对着人群。
“慢着!”得书喊了一句,人群立刻停止了骚乱,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得书身上。
龟尾也在人群中发现了得书。
得书走到台前,镇定了一下心神,拔出腰间的烟袋,烟锅子在烟袋中挖了几挖。
“龟尾队长,你是只想杀人洩恨还是想查明白事情?”
龟尾看了看了看翻译,金翻译对他说:“他问太君你想不想把事情弄明白。”龟尾重重地点点头。
得书把烟点着,吹灭了火柴,接着说:“高团长,人是你找的对吧?”他转头看看高疯子。
“是我找得不假。”
“你找了几个人?”
高疯子看了看下面的人群,掰着手指计算着:“王得民、张福贵、赵德光、李发财、刘二小,一共是五个人。”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六个人呢?少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哪去了?”
龟尾这时也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对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听了得书的话,他觉得很有道理,目光转向高疯子。
高疯子有些慌乱,他镇定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啊!想起来了,那天找牲口和驮夫,牲口和人都不够,在集上找了两匹马和一个驮夫。”
“那人你认识吗?"
“那我哪能认识!不过他说是边外过来的。”
“你再数数后面牲口有多少?”
站在人群后面的团丁数了几遍,“团长,十匹马五头骡子。”
“没错?”得书追问道。
“放心吧!不会错的。”
“不对呀!现在场里有十五匹牲口,算上你找来的两匹不在这里的牲口,这才十七匹,还少一匹呢?”得书盯得很紧,不给高疯子喘息时间。
高疯子有点儿急,“就事论事,查的是人,和牲口多少有什么关系?”
“太有关系了!不过咱先不说牲口,就按你说的就事论事。咱们就论一论。”得书不紧不慢地接着说。
“高团长,这事首先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明知驮队里有生面孔,运送重要物质,还让一个生人跟着去。出事了你装糊涂,反而把乡亲们五更半夜的弄这来,孩子哭老婆叫的,好汉作事好汉当,你有点儿不仗义了吧?”
龟尾完全听明白了,他转头看着高疯子目光中透出一股杀气,足足盯了有两分钟。“你的,大大的狡猾!”
高疯子完全慌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矛盾完全集中到他这儿了。“太君,我对您是绝对忠诚,你是知道的,我怎么会有意欺骗太君?他们是胡说!你问问他们,为什么牲口回来人不见面?哪去了?是不是和抗联一伙的?算计好了来骗皇军?…… 。”
“老马识途,这道理你不是不懂,牲口认得家,自己会找家。至于人吗?高团长,我先问问你!你的人都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不见?”得书打断高疯子的话,紧叮住他的话把儿。
“太君,他们一定是怕皇军追究责任躲起来了,只要你答应不杀他们,过几天他们一定会自己回来的,我向你保证。”高疯子辩解。
“那几个老百姓就不怕皇军杀头吗?”
“……这……这…。”高疯子答不上来了。
“龟尾队长,高团长说只要答应不杀他们,过几天他的人一定回来。我也保证只要你答应不杀那几个驮夫,用不了三天,他们也一定回来。那时事惰不就弄明白了吗?何必急在一时呢?”
人群中一阵兴奋,“太解气了!”
“说得好,也就得书能治住高疯子!”
“看他还敢装糊涂不?”
龟尾和身边的翻译耳语了几句,翻译大声说道,“皇军答应不杀那些押运的团丁和驭夫,但你们回来后必须马上向皇军报告,说明情况,现在你们可以带着各自的牲口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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