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乱象
宋国的内乱刚刚平息,成周寂寂无闻的王室也发生了乱子。原来周景王本来立了王子寿为储,但就在几年前,太后和王子同年去世,使得王室没有了嫡子作为继承人,无奈只好改立了王子猛。但据说到了晚年,景王宠爱王子朝,就想改立储君,但单旗(穆公)和刘挚(献公)却不同意,特别是单旗的家臣、刘挚的庶子刘虿与王子朝及其死党宾起有很深的积怨,不仅不愿意让王子朝担当储君,还想要除掉二人。
按照这些线索来看,立王子猛为储似乎并不是景王的本意,而是单、刘两家的主意。按照王子朝后来的说辞,太子死后,王子朝才算是年长的王子,而王子猛年纪要小很多,按照立嫡立长的原则,本来就应该由王子朝担任太子,根本就轮不到王子猛。但是由于单、刘两家垄断朝政,景王无法约束,更立太子的事情也就一直拖延不决。
到晋顷公六年时,王子朝的死党宾起到郊外去,看到一直公鸡自断其尾,就很好奇。他的侍者回答说:“它大概是害怕自己被用作牺牲吧!”宾起突然警醒,急忙跑回去告诉景王说:公鸡为了不被人利用都敢于自断其尾,您作为天子难道就甘心被人挟制利用吗?
景王听了宾起的话一言未发,沉吟许久决定开始策划除掉刘、单。这年四月,景王到北芒山打猎,让公卿们都跟随,图谋在打猎时动手。可坏就坏在景王身体实在太差了,还没等到要动手,就因为心脏病发驾鹤西去了,摆脱公卿约束的梦想也就落空了,终于王子猛还是被单、刘扶立为周悼王。不久之后刘子挚也去世了,由于没有嫡子,单旗将刘蚠确立为刘氏继承人。刘蚠主政刘氏后,便假公济私,以悼王之命攻杀了宾起。
王子朝也不遑多让,在六月十一日景王的葬礼上,纠合了一批人发动了政变,将刘蚠驱逐到扬地。这些反叛者包括灵王、景王的族人,也就是悼王的叔伯和兄弟们,以及一些受单、刘两家排挤而失势的旧官和百工,可见悼王的继位在当时的精英阶层看来,并不具备天然的合法性。
大乱之中,单旗将悼王迎回自己家里。但就当天夜里,王子还和召庄公就又把悼王带回了庄宫,并将单旗驱逐出国。其后王子还又挟持着悼王追赶单旗,在崿岭假装与之结盟,他把迎悼王回宫的事情都推给挚荒,杀掉了挚荒向单旗解释,以便骗取单旗回国。
但单旗很快就知晓了王子还的阴谋,于十九日逃亡到平畤,王子还及灵王、景王的其他的七个王子带兵追击,结果被打了个全军覆没,单旗在内乱的第一阶段很快就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并迅速对王子朝采取了攻势。
晋国第一次干预
王子朝看到情势对自己不利,便逃到京地据守,与前来攻城的单旗、刘蚠、巩简公、甘平公轮番拉锯。战斗进行的很是艰苦,攻击京邑的部队被接连打败,单旗只好带着悼王辗转抵达皇地暂住,命王子处守卫王城,同时派人向晋国求援。王子朝趁胜出击,同时在王城和皇城与悼王党人展开拉锯战,双方互有胜负,战事陷入了胶着之中。
十月十三日,晋国派籍谈、荀跞率领焦、瑕、温、原等地的部队及九州之戎将驻在皇地的周悼王送回王城。然而仅仅维持了一个月,他们所悉心保护的悼王竟然死掉了,周卿士们只好改立悼王弟匄为敬王继续与王子朝周旋。
在晋国的支援下,王室军队终于摆脱了被动的局面,十二月初七日,晋国的籍谈、荀跞、贾辛、司马督坐镇后方,由箕遗、乐征、右行诡带领部队渡河占取前城,进取京邑、郊地,王子朝的部队出现了溃散。至次年正月初六日,情势已经开始向有利于敬王的方向发展了,周敬王于是就辞谢了晋军,准备单独与王子朝进行对抗。
然而晋军回国后,单旗和刘虿还是难以抵挡王子朝的攻势,先后丢失了尹地和王城,数次争夺都未能攻下。六月二十日,他们带着周敬王退守刘虿的大本营刘地,随后又避居狄泉。而王子朝则于二十四日顺利进驻王城,随后进入庄宫自立为王,周王室再次出现二王并立的局面。为示区分,当时将驻守王城的王子朝被称为西王,而周敬王则成为东王。
黄父之会
西王节节顺利,使得甘桓公也见风使舵前去朝见,西王得到了召简公、甘桓公、尹文公毛伯得、南宫极等诸多卿士的支持,眼看着就有了反客为主的气势,这就让诸侯都有些坐不住了。
晋国当时主持国政的虽然是韩起,然而在王室纷争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却是与刘氏有姻亲关系的范氏。顷公八年三月,范鞅派士弥牟到成周探访,询查二王相争的曲直,然而士弥牟并没有与双方进行会面,只是站在乾祭门上向街上的百姓问询了一番后就辞谢了王子朝,坚决站在了周敬王的一边,这似乎意味着士弥牟在进入成周前就已经有了定论,问于介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虽然有了这一系列的铺承,范鞅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因此在当年六月郑定公访晋时,趁机探查郑国的口风。然而郑定公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郑国内乱纷扰,无暇分心,哪里还敢操心王室的事情。过了片刻他又补充说,王室纷扰,小国当然会感到害怕,但我们也无能为力,只好有劳大国来操心了。毕竟若是无法安定王室,那是晋国的耻辱。
郑定公闪烁其词,就是没有说出你更应该支持谁,显然他是已经知道了范鞅的答案,而内心中又是对这个答案不满的。范鞅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这次这么积极地跳出来干预王室的事务,很显然是关乎自己的利益的。因此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即便他的决定不合情理,甚至有悖于礼法公德,只要诸侯不明确表示反对,那就一定会去办。
郑国的态度恰恰符合了他的心意,因此在辞别郑人之后,他找到韩起商议,说我们明年召集一次诸侯会盟来平定王室的叛乱吧。韩起这个老滑头,听到范鞅的建议后,明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但还是还不犹豫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乎在次年,也就是晋顷公九年夏,晋国派赵鞅与鲁、宋、卫、郑、曹、邾、滕、薛、小邾等国的大夫在黄父(山西沁水)举行会盟。赵鞅让诸侯向周敬王送粮派兵以为支援,并约定在次年将天子送回成周。
对于晋国的决议,诸侯显然是有意见的,但大都曲意逢迎,凑合着应付了算了。但宋国的右师乐大心却是一个倔脾气,他并没有挑明反对晋国的政策,而是拒绝给敬王输送粮食,他说我宋国于周朝来说是客人,有谁听说过有客人给主人送粮食的?
士弥牟听到宋人的答复后很是恼火,便责问道:“自践土会盟以来,宋国有哪一次战役不参加,又有哪一次会盟不参与的?历次会盟皆言明要‘同恤王室’,为何却要逃避责任?您奉了君命前来参加会盟,却使得宋国违背盟约,恐怕不可以吧?”乐大心说不过士弥牟,只好拿了竹简回去了。
晋国第二次干预
这次会盟的成果具体有没有执行我们并不知情,但就在会盟之后不久,刘、单联军接连遭遇打击,周敬王接连败退,情势急转直下。在此后的一年中,周敬王在西王大军的压迫之下,连番辗转,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眼看就无处可躲了,单旗只好又到晋国告急。晋国在举行了一次简短的会盟后,就派智跞、赵鞅领兵接纳周敬王。
顷公十年十月十六日,在晋国军队的直接干预下,周敬王在滑地起兵,先后攻克了西王的驻地郊和尸、巩等要塞。周朝的军队多年不经战阵,搞搞内斗还可以,面对锐不可当的晋国军队,哪里还有招架的余地。召简公眼看局势急转直下,急忙调转枪头对准了王子朝,并派人迎接周敬王回宫。
王子朝本来获得了大多数国人的支持,胜利本来指日可待了,谁料到晋国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辛辛苦苦打造的大好局面给毁于一旦了。眼见大势已去,王子朝无心抵抗,只好带了召氏的族人,以及毛氏、尹氏、南宫氏等一干重臣,裹挟着周朝图书馆里的典籍文物逃到楚国。
至晋顷公十年(516BC)十一月二十三日,持续了五年之久的王子朝之乱宣布结束,周敬王进入了阔别已久的王宫,并在襄王庙中盟誓。晋国平定王室内乱后,派成公般驻守成周,大军班师。
王子朝告诸侯书
但逃到楚国的王子朝并不肯善罢甘休,他向诸侯发布通告,历数周朝数百年的兴衰,并指责单旗、刘虿“扰乱天下,倒行逆施,专行不获,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任意左右王位归属,还大言不惭地叫嚣说我就这么办了,你们谁又能把我怎么样?他们带着一群不知礼法的人,专门在王室中制造混乱,以满足他们无止尽的贪欲。他们亵渎神灵,抛弃刑法,违背盟约,蔑视礼制,污蔑先王。”
关于王位更替,王子朝也是满腹怨言:“先王曾发布立储的规则:无嫡立长,年纪相仿则以德为先,德行相匹则以占卜听从天命。天子不偏爱,公卿无私心,这是古代的制度。穆后和太子寿早逝,那么王储就应该选择年长的,可单氏、刘氏偏偏要违背先王的命令立年幼的,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
随后他将枪口对准了晋国,指责晋人无道,“明知先王的命令,却依然要帮助他们这样无道无德的人,放纵他们行恶。如今我颠沛流离,寄居荆蛮(楚人听了不知作何感想)还没有归宿,只希望能有一两位志同道合的兄弟舅甥能够顺从天意,服从先王的指令,助我除去奸邪之徒,成全我的愿望,希望诸侯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王子朝的战败感言虽然是表达了自己的激愤,但也说出了诸侯们内心的感受。无论是从立嫡立长的原则来看,还是从周景王的个人喜好来看,王子朝都是王位的不二人选,东方诸侯及王室诸公子大都持有这个态度。垄断朝纲的单、刘两家坚持立王子猛,本身就是违逆之举,但却得到了晋国的保护,晋国的恣意可见一斑。
诸侯们看到如此的景象,又回想起晋国扰乱他国内政的不义之举,自然就会对晋国的强横感到厌恶。这封看似不起眼的讨晋檄文,彻底将诸侯内心对晋国的不满释放了出来,终于为晋国霸业的终结打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