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用“致命美人”剖析自我心理的诗人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著名的画家和诗人,给予了在他之后几代的艺术家创作灵感,比如之前我们谈过的被肺结核成就的黑白画鬼才奥伯利·比亚兹莱和现代艺术创始人巴勃罗·毕加索等,他们的作品中都能窥到罗塞蒂的影响。

罗塞蒂和许许多多艺术家一样,他沉迷于现实生活中美貌女子带给他感官及精神上的震撼,运用中世纪绘画普遍运用的明艳色彩具化妖艳、忧郁、迷人的致命美人形象,视觉冲击让每个时代的观者过目不忘。

罗塞蒂借象征危险诱惑力的女人们想要表达的是内心对于欲望的追求。这种欲望不仅仅停留在有关每一段爱情经历的最原始肉欲,还有自我在工业化进程加快社会中的迷茫与焦虑,罗塞蒂一生的心理变化可以从他各个时期的作品中看出端倪。不管是宗教神话题材的作品,还是他创造的“致命美人”们,罗塞蒂的创作源泉虽是与女人们的纠缠,但他开创了新的方式来认识自己。


被寄予无限希望的“但丁”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父亲是意大利人,他是一位持激进的政治态度的学者,在1820年从意大利逃到了英国。父亲对他的子女们抱有期望,他希望他们成为文学领域的翘楚。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的名字也暗示了父亲的野心,罗塞蒂可以再创意大利中世纪诗人但丁的辉煌。值得一提的是,罗塞蒂的弟弟和妹妹也在英国文学艺术史上留下了姓名,妹妹克里斯提娜·罗塞蒂是维多利亚时期著名的女诗人,弟弟威廉·麦克·罗塞蒂成为了作家和评论家。

虽然罗塞蒂在未来也创作了诗歌,但是他的绘画成就完全盖住了文学的光芒。罗塞蒂是一个内向、喜爱阅读的孩子,因父亲的教导,他自幼表现出了对中世纪文学艺术的兴趣,这也是他在诠释宗教画、将文学意象隐藏在绘画作品中的基础。

在他1850年前后创作宗教题材画《受胎告知》中,天使加百利来到圣母玛利亚面前报喜,她将受灵感孕诞下耶稣,天使与圣母玛利亚都身着象征圣洁的白色衣裳,天使手持圣母玛利亚的意象百合花指向了她的腹部。这幅画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天使的气场形成了一个压迫性的闭锁空间,女孩望向百合花时的惊恐和难为情的表情,像触静电般散开的发梢,向后退的动作,表现出了她不安的态度,尤其是对于未知性行为的恐惧。

虽然罗塞蒂一直在塑造理想的女性,当时的他就和画中的女孩一样,在与异性的关系中,20出头的他很难通过身体表达自己的欲望。罗塞蒂将玛利亚描绘成了焦虑被迫的少女,这遭到了评论界的批评,查尔斯·狄更斯嘲讽说,这就像伽利略之前的社会一样,人们拒绝围着太阳转。22岁的罗塞蒂不能接受大家的一致坏评,他决定不会再办画展,但是他没放弃继续画画。

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英国成为了工业化国家,罗塞蒂可以卖画给富裕的工业家们,增加他的收入,然而他不愿意取悦大众,在道德上反对他们构建的工厂与工场的繁荣世界。在虚幻的艺术世界,他同拉斐尔前派的兄弟们利用绘画对抗着现实的进步。罗塞蒂将目光从被灰蒙蒙的烟雾缭绕的世界转向了色彩斑斓的中世纪梦境。


罗塞蒂的理想爱人

此时的罗塞蒂被但丁和其毕生所爱比阿特丽斯的故事感动着,他也找到了自己艺术生涯中的缪斯伊丽莎白·西德尔。在罗塞蒂许多作品中,我们都能找到西德尔脸的原型。不仅对罗塞蒂个人而言,西德尔充满魅力的样貌也被其他拉斐尔前派的画家定格在了画布上,比如约翰·艾佛雷特·米莱斯的《奥菲莉亚》就是以泡在浴缸中的西德尔为模特所作。

虽然罗塞蒂和西德尔在彼此心中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但是罗塞蒂认识了一位娼妓,范妮·康弗斯。罗塞蒂在街上画画时,被她吸引了,她成为了他的模特,他们保持着肉体关系。康弗斯对于罗塞蒂来说是一种象征肉欲的启蒙,这使他的艺术作品风格发生了转变。

罗塞蒂关于西德尔的描绘是一种控制不住的爱慕,而他笔下的康弗斯展现的是赤裸裸的诱惑。从此,他开启了至今为止拉斐尔前派作家未涉足的主题——欲望暗示。但是,罗塞蒂的美人并不是大胆禁忌的,而是具有高级感,画中女人的粉唇、肉感以及卷发都是恰好的分寸感。

康弗斯并没有取代西德尔的位置。西德尔的健康状况愈来愈差,她不得不服用大量鸦片酊来抑制疼痛,无能为力的罗塞蒂十分自责,32岁的他和她结婚了。婚后一年,他们的女儿出生了,但是早夭的孩子是罗塞蒂余生的噩梦,也造成了西德尔的自杀。罗塞蒂精神崩溃,在她的葬礼上,他将自己为她写的诗歌放在了棺材里,陪她入葬。经历了人生巨大打击,被失眠噩梦困扰的罗塞蒂搬到了切尔西。

康弗斯作为女管家和爱人,和罗塞蒂正式生活在了一起。他更加迷恋创造出致命美人,她们散乱的头发代表着无束缚的道德。然而,在罗塞蒂的内心深处,他还是无法忘记失去爱妻的悲伤,他再次通过绘画来自白。

在罗塞蒂的画中,我们能看到一些独特的象征物,比如带着光环的红色鸽子将致命的鸦片送到了西德尔的手中。西德尔双目紧闭,她徘徊于死亡的兴奋与药物的幻觉中。这本是一幅杰出的作品,然而罗塞蒂对它很不满意。

他不是对画不满意,而是对自己内心对挽留不住西德尔的生命感到忏悔。罗塞蒂没有从西德尔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试图用酗酒治疗失眠,但是坏习惯慢慢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他深感缪斯已去,自己无法再拿起画笔。他决定转向之前搁置的诗歌创作,将之前写的诗重新拿出来,可是诗集已随妻子埋在了地下。


为爱而亡的画家

因为自己在文学上的欲望过于浓烈,罗塞蒂做出了一件疯癫的事,他将妻子的棺材挖出来打开后取出了诗集,然而如此荒唐的行径无法挽回已经腐烂的纸张,他没有感到这种行为的不合理性,他感知到了灵感很快会回到他手中。

新的灵感等于新的女性,罗塞蒂在詹妮·莫里斯的感染下逐渐恢复创造力。詹妮·莫里斯是凭平铺花纹受欢迎的威廉·莫里斯的妻子,她和罗塞蒂非常亲近。莫里斯和康弗斯一样,给予罗塞蒂的是感官上的刺激,他也完美消化了她们教给他的欲望。但是,批评界没有对他充斥肉欲的诗歌和画评价很高,评论家们只看到了身体,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威廉·莫里斯的作品

罗塞蒂变得怀疑自我,他的理想和抱负原来只是一片废墟,他只是一个下流的好色之徒。他试图和过去的自己对话,发现他们都在训斥他。有什么比被自己谴责更痛苦的事呢?罗塞蒂企图服药自杀,但他被莫里斯救了。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她成为了他的情妇。虽然起初在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罗塞蒂将莫里斯描绘成了被动忧郁的女子,但是实际上,她是一个极度活泼的人,她的肢体表达力也促使她成为了罗塞蒂笔下致命美人的经典形象。

然而,这段感情的结束是由莫里斯提出的,她的儿子似乎意识到了“但丁叔叔”的存在,她为了保护儿子,将罗塞蒂送走了。罗塞蒂感情受挫,陷入了抑郁,他极度不想让他的画作反映个人的低落情绪,但是他控制不住自我的情感涌动。他说,他是为爱而生的,如果没有了爱,他也就奄奄一息了。53岁的罗塞蒂被鸦片夺去了生命,结束了他的一生。

虽然罗塞蒂几乎所有的作品中女人都是主人公,但是换一个角度看,他何尝不是在记录自己的成长经历和情感变化呢?青年时期他借圣母玛利亚的不情愿来表达自己对于当时英国社会瞬息万变的担忧以及自己关于两性关系的忧虑。之后,罗塞蒂受三位女性启发,将他初恋时期含蓄圣洁的爱以及后期体会到原始欲望快乐的满足都借以她们为原型的画像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出来,他在成长,也在成熟。

虽然在他与有夫之妇交往过程中,评论家们会将他的画作也贴上“通奸者”的标签,但是罗塞蒂始终在找能映射自己的一面镜子,而这面镜子便是他一生中的三位女性。这就像追求镜像一样,与她们的交往中,罗塞蒂追求的不是男性与女性间的情欲,而是自我,那个没有女性冲击带来化学反应会一直隐藏的自我。

无论是致命美人还是诗歌创作,罗塞蒂让我们看到了艺术对他的另一种功能,那便是剖析与正视自我的心理。他一生在理想、女人与爱的可能间踌躇,而最终目的只是实现与自我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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