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叫阿红,饶是我跟她睡了这么久,也套不出人家的真名,连老家在哪她也不跟我说。更离谱的是,有次我躺在床上,搂着她打趣道:你到底几岁了?怎么看着跟未成年似的。
她居然怔愣了好一会,就好像我问她的话是什么大难题,垂下眼睫才憋出三个字,“二十了”。
阿红喜欢我,全车间的人都知道。她给我洗衣服,甚至连内裤也帮着我洗了。自从工友们知道后,天天拿我和阿红打趣。她不禁逗,总是一脸嗔怪着跑开。
我反正无所谓,那年我正二十岁,刚被我爸送进电池厂没几个月。
我从小就喜欢跟一群流里流气的男孩在一起玩,中学时就成了打架捉弄老师的混子。我爸妈每天忙着赚钱,我妈整夜不睡做手工补贴家用,我爸累死累活闭眼一宿能撑两天,他们的工资一个月八块,勉强能供得起我和我弟读书。
我顽劣不学好,跟一群哥们儿放学跟在小姑娘身后,尾随她们走一路,最后还装模作势地请她们到西湖喝茶,搜刮那可怜儿见的几滴墨水,讲几句诗词歌赋骗骗小女孩。
跟我爸讨钱去喝酒,差点被我爸呼了一巴掌。
后来初中毕业,我成天琢磨着赶紧学点技术,读书能顶屁用。学个一技傍身好进工厂挣钱,那是我十六岁的梦想。
于是我进了技校。技校三年,我学做模具,学了个半吊子,勉勉强强能当个车间小工。
我二十岁时,我爸托了关系,把我从城里送到农村的一家电池厂。我开始来到这,发现这儿的环境真的很差,烟尘弥漫,处处都是金属那味儿。男的个个都黑不溜秋的,不过倒是有许多娇小可爱的姑娘。
车间里的那些男人们都嫌弃我皮肤太白了,在他们看来就是细皮嫩肉的“奶油小生”那一款的。但是我可受姑娘们欢迎了,她们当面儿背面儿都叫我“厂草”。一度喊得我不好意思。
这算是给我这无趣的车间生活以安慰吧。
阿红就是其中一个姑娘,她跟别人可不一样了。其他的女孩儿就跟那波斯猫一样高傲,我逗她们呢,她们会笑,也偶尔会脸红地瞪我,但从不会主动来招惹我。
我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她就老是来找我一起吃饭。
“喂,要一起去吃饭吗?”
后来好像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了,她知道我喜欢吃芥蓝,也知道吃面不放香菜。有一次我在吃饭时无意问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她答: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城里的呗。
如此坦率,我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是后来,我着实烦了她打听我家的事。我家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甚至算是有点拮据的家庭,真怕她误会我是什么大公子下来历练的。
她给我洗衣服,甚至连内裤也帮我洗时。第一次我说道:这不大好吧?
她答道:习惯就好了。
彼时可能没有渣男这个词,但我那时候确确实实表现得是这样的。
索性想到:反正有人洗衣服,你又不用动手,这不好吗?
甚至在我们一起睡觉后,她给我煮挂面,把她不舍得买的火腿肠和鸡蛋都给下了,荷包蛋一次下了俩。我仍然是扮演着一个负心汉的角色,人睡完就走,面吃完就撂筷子。
就这么过了一年,所有人都默认我们搞对象,她好像也这么认为,但我就像个没长大的男孩,我只是想“玩儿”,只是觉得有女人在生活会好很多。
至于是谁,那不重要,阿红阿黄还是谁都没关系。
“所以你根本就没打算和我过?”这个给我洗了一年衣服的女工瞪大泪眼。
“是。”
“老娘给你洗了一年衣服,要不是看你是城里人,我干嘛要受这种委屈?”
我突然就笑了,“这样吗?其实我家里挺穷的,你不如巴结一下老板。”
没多久,我就从这去到另一个镇打工了。
后来,我再没见过阿红,听说她好像嫁了个大腹便便的作坊老板。
是吧,她终于实现了嫁给“城里人”的梦想,只是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给我洗衣服的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