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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六期写作活动。
我是一名快递小哥,做这一行已经半年多了,这份工作说辛苦是真辛苦,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天到晚连个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辛苦归辛苦,收入还是不错的,照这样干下去,不出五年,我就能攒够在老家买一套商品房的首付,欢天喜地把我的小莲娶进家门。为了我梦中的她,我每天马不停蹄地跑,爬楼梯都是一步两三个台阶。
今天早晨六点,我像往常一样从出租屋爬起来,第一个来到快递公司,从库房领出一百来件快递,我的小车堆得像座小山一般,又高又整齐。我在心里说,我的房子啊,咱们出发吧。
我先来到南方小区,扫码测温,顺利进入,直奔街心公园后面的小吃一条街。一个烧饼一碗馄饨,解决了早饭问题。经过长时间的比较,我发现这里的早点既便宜又好吃,所以我每天都来这里,有时候甚至连午饭也一起买了。
吃完饭我启动了车子,一边躲避着行人一边给客户打电话。
“喂,您好,李女士吗?您的快递是给您送家去还是放代收点?”
“喂,张先生吗?您的快递是给您送家去还是放代收点?”
这样的电话每天要打上百个,我们会根据客户的需求来妥善安排他们的快件。服务行业嘛,就是要让客户满意。
“你给我送家里来吧,我腿脚不方便。”听声音这是一位老太太,要求送货上门。
“好,那您一会给我开门,我五分钟就到。”我快速来到五号楼一单元的门口,停好车取下一个体积很大重量很小的包裹,一手提着拔腿充进了楼里。这是一个没有电梯的老楼,客户家在六层,我一口气跑上去,气喘吁吁地敲响了门。没人来开,也没人应声,我又用力敲了几下,还是没人。
对于快递员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我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您家里有人吗?我是送快递的,就在门外。”
“哦哦,等一下。”电话挂了,我听到屋子里有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门终于打开了,一位满头白发满面愁容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
“大妈,这是您的包裹,您签收一下。”我双手递到她面前,她却往后挪了两步,示意我给她放进去。我放好包裹刚一转身,脚还没迈出去,就听到老太太又说话了。
“小伙子,能给大妈帮个忙不?”
“嗯?您需要我帮什么忙?”我不得不抽回了脚,重新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她的脸。
“我早晨煮半截饭,突然没有燃气了。我打电话问我儿子,他说让我拿燃气卡插一下,我插了半天还是不管用,你帮我看一下。”
我跟着她来到厨房,燃气灶上坐着一口砂锅,下面却没有火。
“卡在哪?我试试。”
老太太让我拉开燃气灶底下的柜子门,燃气表的插卡口上插着一张蓝色的卡片。我拔下来用手指擦了擦芯片的地方又重新插进去,抬手扭动了燃气灶的开关,没有任何反应。
“不会是卡里没气吧?”我扭过头问道。
“我儿子说他上个月给我买好存在卡里的,说用完了插一下就行的。”她一边说一边拨通了她儿子的手机,她儿子让我接电话,我就把情况跟他讲了,问他是不是没有充值。他说肯定充了,还指挥我重新进行了一次插卡操作,结果依然是打不着火。
我本来以为就是一个举手之劳的小事情,谁知这么棘手,我楼下的半车快递还等着我去送呢,再这么耽搁下去我是会被客户投诉的。我们这一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客户打投诉电话。一旦被投诉,这一整天的腿就算是白跑了,有时候还不够罚。可是我既然答应老太太给她帮忙,也不能撂挑子走人啊。我的心里急得不行,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到底是什么原因打不着火呢?是不是燃气灶出了故障?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打燃气公司的报修电话呢?外面似乎有大喇叭广播的声音,我也没心思听。
正在我冥思苦想时,电话那头老太太的儿子突然喊道:“会不会是电池没电了?大哥你去我妈的卧室,左边床头柜的抽屉里,应该有电池,麻烦你去找一下换上试试。”
我站起身,一路小跑钻进卧室翻出电池,回到厨房,问题又来了。换电池的小门处有个螺丝钉,没有螺丝刀是拧不开的。我按照她儿子的指示跑到阳台上,搬出很重的一个木质工具箱,翻了半天翻出一把很旧的螺丝刀,再次回到厨房,顺利地拧开螺丝钉,掏出旧电池,换上新电池,再装好电池门,一打火,着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老太太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小伙子,真是太感谢你了,喝口水吧,抽支烟吧,坐下来歇一会。”
“大妈不用谢,我得赶紧走了。”我一边推辞她的热情一边跑出了门,我真惦记我那半车快件,那可是我的房子啊。我冲进小小的驾驶楼,刻不容缓地发动车子,一路疾驰来到小区北门。这个小区的件已经送完了,我要马上赶往马路对面的光明小区。
谁知在大门口,我被两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拦下了。
“刚刚接到居委会通知,本小区今天十点开始,实行静态管理,所有人未经批准,不得出入。”
什么?不得出入?那我这半车快件怎么办?我一下子懵了。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显示十点十分。
“大哥,您看这才过了十分钟,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跳下车,软言软语地陪着笑脸哀求道。
“不行!半分钟也不行,我们这是在执行最新规定,我们要对全小区的人负责,更要对你负责。这通知半小时之前就用喇叭广播了,你在小区送快递,怎么会没听到?只能怪你自己了,没办法。”工作人员无奈地解释着,还同情地瞥了一眼我车上的快件,摇了摇头。
疫情防控人人有责,我也不能例外。出门无望,我的头脑很快冷静了下来,掉转车头开到了街心公园,茫然地停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坐了一会,我突然想起来,应该给还没送出去的快件客户打电话说一下,请求他们别投诉我。说干就干,我掏出了手机,一家一家打了过去,没想到得到的回答五花八门,有的真让人哭笑不得。
“啊?怎么会这样?这是我给孩子买的奶粉,你送不到我孩子吃啥?”
“那你啥时候能送过来?这可是一套复习资料啊,高考临近,就指着它提分呢!”
“我买的可是一箱蔬菜,存几天就烂掉了,到时候你们公司得包赔损失吧?”
但大多数人都表示了理解,这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哦,这样啊,没事,疫情影响,没办法,能理解,你做好防护啊。”
“知道了,啥时能送就啥时送吧,我们不急。”
“唉,你们也不容易,不会怪你的,等着就好了。”
打完所有的电话,已经过了十二点,肚子早已咕噜噜叫了。还好,这个小区最大的好处是吃饭不愁,有小吃一条街。我把车开了过去,却感觉哪里不对劲。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总是坐满了人的一张张餐桌现在却空无一人,每个小门脸的门都关闭了,留着一个小小的窗口,有几个人带着大口罩在排队,人与人之间至少隔开两米。
我停好车凑过去,挑选了一家过桥米线的店,窗口前稀稀拉拉地站着四五个点餐的人,我只好乖乖站到队尾。似乎是离前面的人有点近,他回过头来白了我一眼,我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吃过午饭,我找了一张长椅,躺在上面休息一下。平时这个时间早在路上跑了,哪有时间睡觉?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白天凑合一下就过去了,晚上我可怎么办?真要露宿街头吗?我又想起,应该跟快递公司报告一下情况,不然算我没完成任务可就麻烦大了。想到这我急忙拨通了我们班长的电话,说明了情况。班长只是嘱咐了我几句,让我做好防护,安抚好客户,其他的问题他也无能为力,让我自己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想破脑壳也想不出办法,愁得我头嗡嗡地疼。
我正躺着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阵嘈杂,我坐起身来,看到男男女女十几个人穿着蓝色防护服,七手八脚地在公园的小亭子旁边支帐篷。女同志力气小,连个帐篷杆也扶不稳,几个男同志手忙脚乱,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着急地直皱眉头。看到这情形,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加入了搭帐篷的队伍,原来这些帐篷是全民做核酸用的。那些人看见了我,笑着连声道谢。在我的帮助下,一顶帐篷很快搭好了。
我跟着他们一连搭建了十多顶帐篷,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他们知道了我是被困在小区里的快递小哥,把我的情况反应给了居委会。我正准备去卫生间洗一洗手然后去吃晚饭的时候,一位戴眼镜体型微胖的大哥叫住了我,上下打量了我半天。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居委会的孟主任。
“你就是那位热心的快递小哥?”
“是,我就是。”
“反正这十五天你也出不去了,不如你来我们居委会做志愿者吧,白天帮助我们做事,晚上你可以住在值班室里,工资是没有,会有一点补助,你看怎么样?”
“太好了!我正愁没地方住呢!您这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这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大哥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领着我回到了居委会。我的工作内容是,帮助小区被隔离的居民发放生活用品。这和我平时送快递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我要穿上蓝色的防护服,戴上口罩、手套、脚套,提着米面粮油、蔬菜水果、洗衣液卫生纸,挨门挨户地去送。有时还要帮行动不便的老人去社区卫生服务站开药,带着医护人员入户做核酸。他们还给我安排了每天两个小时小区大门执勤,一整天充实又忙碌,我入乡随俗、乐不思蜀地过起了志愿者的生活。
那天上午,当我敲开五号楼一单元六楼那位老太太的家门时,虽然我戴着口罩,老太太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怎么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上次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大妈,我那天就没出去,一直困在小区里,后来做了志愿者。”
“啊?是我耽误你时间了吧?真是不好意思,你现在住在哪?要不你来我家住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你来还能跟我做个伴。”老太太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想儿子了,竟然呜呜呜地哭上了。
她这突然一哭把我弄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站在她面前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地说,大妈您别哭了,大妈您别哭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哆哆颤颤硬拉着我往里走,我只好跟着她走进了客厅。她给我泡了一杯茶,又端出一盘水果一个劲地要我吃。我不好意思推辞,就剥了一个橘子,一边吃一边听她说话。
她说她的儿子儿媳都是医务工作者,在千里之外的大医院上班,好几个月也不回来一趟。她一个人在家生活,很孤独,也很不方便,但她又不愿意去跟儿子生活,总觉得生活习惯不同,会不自在,现在自己还能凑合动,等将来实在动不了了再说。
老太太说的其实是很多老年人的想法,不愿意和儿媳妇一个屋檐下,怕闹矛盾,也怕不舒心。我也突然想到了我的父母,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算老,但也总有老的那一天,真不知我和我的父母将来会怎样。我希望我能够有能力离他们近一点,在他们需要的时刻,随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看我有点走神,急忙擦干了眼泪,强颜欢笑地问我,小伙子,你多大呀?有没有女朋友?老家是哪里的?我都一一回答了。她高兴地拉起我的手说,原来你是沧州人啊?咱们还是老乡呢,我的娘家就是沧州的!今天别走了,大妈给你包饺子吃!
“大妈,我真得走了,还有好几个单元没送完呢。”
“那你一会儿送完回来吃饭,我这就动手,包饺子,炖肉。”
我赶紧站起身来,跟她告别,一溜烟地跑了。
因为在老太太家耽搁了一会儿时间,我送完所有的生活用品,离执勤上岗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肯定不能去她家吃饭了。我急忙跑到小吃一条街,买了三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完,就直接去小区大门执勤了。
我正拿着测温仪给一辆车上的四位医护人员测体温,手机响了。我毫不犹豫地挂断,继续工作。我的手机铃声不断地响起,都被我不假思索地挂断了。后来,我干脆关闭了手机,直到两个小时的执勤结束。
我脱下防护服往居委会的值班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想跟老太太解释一下,执勤期间不能接打电话。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突然一辆救护车闪着灯开进了小区,直奔五号楼的方向而去。我的心猛然抖了一下,不会是六楼的老太太出了什么事吧?我当即改变了方向,跟着救护车跑了起来。我赶到的时候,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正在抬着担架下楼。我定睛看向担架,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真是怕什么有什么,担架上果真躺着那位老太太,她这是怎么了?是感染了病毒还是突发了疾病?我的心脏狂跳不已,如果她真的感染了,那我今天下午违规地和她一起聊天,还喝了她家的茶吃了她拿给我的水果,那我是不是也会有被感染的危险啊?
她很快被抬上救护车拉走了,我还愣在原地,傻傻地盯着车开走的方向。
“喂!小伙子,怎么一直站着不动?出啥事了?”
问我话的人是六楼老太太楼下的邻居,原来120是他打的。半小时前他在家里看电视,突然听到楼道里“咣当”一声响,接着是“嘁哩喀喳”的声音。他急忙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楼上的老太太从楼梯上滚下来,直接砸到他家门上,老太太的手上抱着一个双层保温饭盒却完好无损。他叫了几声,老太太一个劲地呻吟,也不睁眼,他就拨打了急救电话。
“这老太太真是奇怪,平时一个人生活,几乎不出门,也不知道今天这是要给谁送饭去,满满一盒饺子,还有满满一盒炖排骨。”邻居疑惑地说着,不住地打量着我。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冲出了眼眶,泣不成声地说,大哥,是我害了她呀,要知道这样,哪怕我违反纪律也要接一下她的电话呀。
大哥一听就乐了,一个劲地安慰我,“哈哈,你们俩这是一辙一磨,谁也不欠谁了,没事没事,老太太年龄大了,摔一下也正常,应该就是骨折之类的外伤,不要紧的。很快就能回来,到时候说不定需要人照顾,你就跟社区申请来照顾她呗。”
我请求大哥,一有她的消息,立刻通知我,然后忐忑不安地走回了居委会。后来的几天我依然认真地做着志愿者的工作,只是心里一直记挂着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我发现自己明显消瘦了许多,脸色黑黑的,眼神也黯淡无光,像是生了病,连小莲都不来我的梦里了。
那天中午,我正在清点物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小兄弟,你是一周以前帮我妈妈换燃气灶电池那位快递小哥吧?我妈妈今天刚出院,我这边回不去,能麻烦你去我家陪护她几天吗?工资好说,就按当地请保姆的双倍价钱给你,你看行吗?”
“你妈妈出院了?她现在怎么样?还好吧?”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还好,只是小腿骨折,不严重,你可以去陪护吗?”
“可以可以,我这就过去,工资免谈,我不会要的。 ”
我挂断电话,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她家,居委会的一位工作人员帮我开了门。我向她讲明情况,让她跟领导帮我请假,我这几天要在这里二十四小时陪护老太太。
我走进了卧室,老太太斜靠在枕头上,半眯着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一滴泪痕。她的左脚伸在被子外面,缠着醒目的白色绷带。
“大妈。”我轻轻叫了一声。
“你来了?”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看是我,眼神里立刻浮现出一丝欣喜。她用手撑着床,努力想坐起来。我赶紧上前扶住她,您躺着别动,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大妈,那天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跟您说一声,时间太紧不能来吃饭,害得您摔了,真对不起。”
“怎么能怨你呢?是我逞能,想要给你送去,结果,唉!倒给你们舔了不少麻烦。”
“您快别这么说,我好久都没吃家里的饺子了,您就像我的亲妈一样疼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今后,您就把我当做您的亲儿子,我来照顾您,您要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您给我炖肉呢。”
小区的静态管理解除了,我白天送快递,晚上就来大妈家住,顺便照顾她。我们真的像一对母子,互相关心,互相牵挂。她给我做好吃的,给我缝缝补补,我给她买米买面,擦地洗衣。
疫情,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了,一米线,大口罩,隔开了你我的空间。疫情,也让人与人之间距离近了,陌生人成了亲人,心与心的交融,充满了温暖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