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是只猫，但在他十余年的猫生里，没有人称呼过他这个名字......
五岁那年，我随家人迁移到了城镇。从此，我便告别了那些雨后蠕动的蜗牛、午间休憩于枝头的布谷......但故乡依旧是故乡，即使他在岁月的洗礼下不断褪色，又不断重生，可他永远留在原地，只要我肯停步驻足，便能够从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处整理出一本光怪陆离的连环画。
而在那本连环画里，有一只猫占据着大量的篇幅。
1
那是一只土生土长的奶牛猫，没有踏进过城市一步，即使淋了雨、生了病，他也只是静静地在炉火旁盘踞些许时日，然后舔舔毛发，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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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知道兽医为何物，也更加不知道他有不少同类仅需伸伸懒腰便能够得到主人的青睐以及他永远不敢想象的食物；他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字，外婆总是叫他“大猫”。为方便叙事，我在这里称他为亚当。
亚当年轻时也曾光鲜靓丽，他光滑柔顺的黑白两色皮毛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身躯，走起路来轻盈又优雅，宛若迷失在尘世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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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上了发条的玩具前战战兢兢地伸出利爪，又或是飞一般地扑击着毛线球，引来众人欢娱的笑声。因为得到了我和姐姐的宠爱，亚当的家庭地位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居高不下，在他那搪瓷的餐盘里，能够不时地看到诸如肉类的高级食材。
2
夏娃是只狗，她比亚当迟进家门两个月，但这并不能对她后来的喧宾夺主造成丝毫威胁。每逢生客路过，她便摇着他那芦苇般蓬松的尾巴，憨憨地吐着舌头，引得行人投去怜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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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爱猫，女人爱狗，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姐姐在初见夏娃时，便被她掳走芳心，移情别恋了。亚当失了宠，每逢饭点，便只有畏缩在旁侧，待夏娃饱食后捡些残羹剩饭。
“没事儿，大猫夜里吃老鼠呢。”外婆如是说。
是啊，男儿弱冠，纵马扬鞭，亚当也到了捉老鼠的年纪了。至此，夏娃正式上位，坐上外婆家首席萌宠的交椅。而可怜的亚当，走向了他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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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居住在村子里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而亚当又忙于生计，所以我俩人猫相聚的时日并不多。
他的故事，多由外婆事无巨细一并告知：例如大猫哪天捉了几只老鼠啊，偷了家里多少食物啊，和哪家的猫儿配了种啊......像这样的琐事举不胜举，但精挑细选，也有那么些故事值得一说。
古人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们暂且不讨论隐藏在这句话里的深意，单从字面理解，足以看出鱼肉是足以媲美熊掌的美味。
据《外婆说猫史》所记载，亚当曾叼回一条鱼，两斤重，白里红，新鲜嫩。即使外公并不明白鱼的来历，但已被这白来的美食冲昏了头脑，一边高呼着“平时没白养猫”，一边烧水洗鱼调配酱料。
图源：搜狐号（大橘为重的胖橘）
亚当也沾沾自喜，明白自己功劳不小，抓耳挠腮，一副猴急样儿，今日可算是能尝到这赛熊掌的美味。
等到万事俱备，只待下锅之时，邻居的脑袋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大门口，徘徊了一阵后，敲响了门悻悻然地说：“那只黑白的猫是你家的吧? 好家伙，太牛了!”
“原本还在围墙上坐着，看到我把鱼取出塑料袋就直接冲进我家里来了，叼起鱼来，嗖嗖的，直接没影儿了，要不是认出那猫是你家的，我这鱼怕是吃不成了......这鱼......额......嗯？”
这是要鱼来了，外公哭笑不得，敢情自己平日里疏于管教，猫儿爷当起强盗来了!他讪笑着，一边把洗净剖好的鱼还给邻居，一边腆着脸给人家陪不是......咱猫儿爷呢? 呵，得，看来鱼是没得吃了，挨一顿打都算是轻的，一溜烟儿，逃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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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虽然亚当闯过不少诸如此类的祸，可他总是记吃不记打，他吃堑的样子我是见过的。那一年，夏娃产子，生下四只小奶狗，满月后，其憨态更胜他们母亲当年。
亚当彻底失了宠，每逢饭点，便对那盛满饭的饭盆望穿秋水，眼睁睁地看着四只小狗崽子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才敢上前嗅一嗅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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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他终于恼了，他迈大步子，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准备从他的侄子们的威压下虎口夺食。可他才靠近一步，夏娃便昂起头来，发出充斥着母性光辉而又极具威严的狂吠，全然不念他二兽曾一同蜷缩在炉火旁抱团取暖的旧情。亚当一愣，再没有打过饭盆的主意。
后来，狗崽子们被送给了左邻右舍的亲戚朋友，夏娃觅食回来，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眼神里尽显失落。
在夏娃产下第二批孩子后，她对孩子们的宠爱更胜往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极端了，莫说她不允许亚当做出亲近她的孩子们的举动，就连我们，都很难摸到这第二批小狗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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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看在眼里，终于被这位母亲打动。在送走一只只小狗崽后，特意为她留下一只纯白的公狗，我们在这里可以叫他亚伯。
此时的夏娃已经老去，当年的姿态已经不复存在，我们更愿意亲近年幼的亚伯。可亚伯在夏娃的保护下长大，健康但孤僻，总是仰着头，一副高傲的姿态，他在我的记忆里所存在的空间实在是少得可怜。
因为亚伯出意外死了.....我甚至不清楚具体死因，但我知道，夏娃一定不好受。只见她日渐消瘦下去，并患了一场病。外婆也将她送走了，或许其他人家能求得一副医治她的良方吧，但愿如此。
5
没有了夏娃和亚伯的陪伴，亚当老得很快。他的皮毛变得松垮垮的，不再目光如火，不再行动敏捷，就连自家的老鼠也不大抓的住了，外公无奈之下买来了老鼠药，放在老鼠洞旁。
他不再整日在外游荡，他变得老态龙钟了，总是在炉火旁打盹，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再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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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正值叛逆期，性格孤僻。看到这老猫的倦态，一股小资情调涌上心头，伸手去触摸他那不再光滑油亮的皮毛，结果他却仰起头来，“喵呜”地尖叫，露出两排腥黄的牙齿。
你还不服老么? 是不是还想回到你的猎场上，伸出锋利的爪子，然后和那群鼠辈快意恩仇吧。你还记的你的老朋友么? 不知你外出时有没有和她再次相见，有没有化解之前所留下的恩怨? 你不得不退隐江湖了，你难过吗?
6
亚当的死讯是母上大人告知我的。那一日，祖父正忙着做手头的事情，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猫叫，响亮，铿锵有力。他向外看去，只看到了亚当只身离去的背影。
“他是在告别啊，”外婆如是说“我患病的时候，他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生怕我忽然就没了。可现在，他却自己走了......不知他死在了哪里。”
几日后，亚当的尸体被发现在居于外婆家西方的储物室，那里堆积着面粉，小麦等粮食，是鼠辈们的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亚当最大的战场。
亚当死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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