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被狗叼走了。”
刚睁开眼,映入我眼帘的就是这几个大字,用赤红的墨汁写在天花板上,字迹潦草暴躁。
我在头痛中坐起身,发现“我”割腕了,血流了满地,染红了洁白的衣裙。
记忆回笼,我想起梦中有人问我想不想做嫦娥。
嫦娥是神仙,有法术,可以飞。
我说,我特别想。
那么现在……
我站起身,踩过血泊走到“窗前”,望着眼前的万千星斗与其下的九州大地、万家灯火,心中有些雀跃。
月宫的“墙壁”晶莹剔透,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记录了嫦娥在这凄清的月宫中度过的千万年岁月。
我好奇其中会不会有一个名字,但看了几眼就放弃了,因为字迹层层叠叠,根本看不清楚,看来嫦娥日子过的不怎么样。
除了面向人间的大“落地窗”之外,其他几面墙全都写满了字,我零星认出几句,觉得她能忍到现在才自杀,属实已经是个伟人。
换做我,在这么个宫殿里呆上几千几万年,哪儿都不能去,邻居还当我是贪婪的小偷,都不待见我,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怕是早就疯了。
这哪是当神仙,分明是蹲大牢!
身边好不容易有个会喘气的兔子作伴,还被狗给叼走了。
这日子确实没法过,我理解她。
一阵喧哗声打断我的思考,一个大妈夺门而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你这个妮儿搞撒子嘞?火都烧到我家果园子里了你啷个还在这看风景呀?”
我:“???”
我这才注意到,被大妈们强行打开的门外面,火光冲天。
嫦娥这姑娘做事够全面的,割腕之前还不忘放把火。
“还愣着干啥嘞?快走快走,你这细皮嫩肉的被火燎一下可怎么好!”
我被大妈拽了个跟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被拎出了月宫。
“嫦娥啊,你这粘的一身啥子东西呀!湿湿哒哒的……哎呀,这是血呀?”大妈两根手指嫌弃的捏着我的袖子,嚷到。
“呃……这个是……”
“嗐,你这丫头,来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你露个面,我都忘了有你这号人嘞。”“你都躲在那小窝窝里干啥嘞?我们一家三口三缺一好几百年了,你也不知道来给我们凑个局,还自己在家放血,你可真是……”
我看着大妈恨铁不成钢的脸,一时语塞。不过……
“咱不是有规定不能随便离开岗位吗?我这不是怕天条……”
“天条?撒子天条?哈哈哈哈你这妮儿可真有意思,那都哪辈子的老黄历了,现在是神仙当家作主的时代啦,只要别危害仙界治安,你爱干啥干啥。”
那……那嫦娥这些年是在干嘛……
再说,我撇了一眼大妈热情洋溢的面容,这邻居也不像不好相处呀……
“妮儿啊,你这树林子烧了就烧了,改明我让我家你大叔再给你种一片,你想要啥你说!桂树?桃树?李子树?要不苹果树怎么样?咱这地长出来的苹果嘎嘎甜……”
大妈拉着我的手,帮我规划怎么种树、怎么种菜、最后话题转到了苞米的培育秘诀。
我默默听了一会,然后跟大妈说我过两天再来请教她怎么种苞米,匆忙道了别之后我转身就跑了。
我是嫦娥哎,神仙哎,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学什么种苞米呀。
我站在烧焦的树林外,望着眼前的满天星斗,试着运了运气。
神仙果然不一样,身体轻盈,一跃三尺。
我从最开始的草上飞缓缓升空,翱翔在星幕之下。
这是我从小到大无数次梦见过的场景,但飞翔的感觉从未这么真实,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离月宫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楼宇,隐隐散发着金色光芒,我向着那个方向飞去,想着去找人发个寻兔启示,帮嫦娥把兔子找回来。
飞起来的感觉太好了,正当我忘乎所以时,广袖突然被风拂起一瞬,我隐约看见“我”的胳膊上有些青紫交错的印记。
一个闪神,我猛地下坠了数十米,落在门前的广场上,脚后跟疼的要死。
我弓着腰缓了一会,然后撸起袖子,真切的看到了胳膊上数不清的伤。
像是咬出来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瘆人。
那齿痕,不似人类。
前方传来脚步声,我扯下袖子抬头,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姑娘,神情淡漠,身边跟了个黑衣少年。
我下意识的觉得,这位姑娘就是那只被狗叼走的白兔。
还没待我做出反应,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后竟一齐向我出招。
我一个假冒伪劣产品哪里应付的来,胡乱对了几招,没打到他们倒是把旁边的花草打倒了一片。
我心知不敌,走为上计,运起刚学会的轻功,一挥袖子就往月宫的方向飞去。
两位在我后头穷追不舍,我这个半吊子水平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觉后背一阵剧痛,我被那少年击落在烧焦的树林里。
“白兔被狗叼走了。”
好一个嫦娥!死到临头竟还有闲心用修辞!
哪怕把“叼”字换成“拐”,我也不至于这么没有防备。
“嫦娥,你好命大,这么大的火竟烧不死你!”白衣姑娘狠厉的说道。
我暗暗心惊,这姑娘看起来文雅,竟能做出这副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看来兔也不可貌相。
她接着说,边说边向我靠近“你这废物,我当初劝你偷取灵药,飞升成仙,自是为了逍遥自在,你竟用法术将我困于这月宫数千年。若不是哮天犬助我出逃,我怕是还被你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她言语间颇多怨气,我无言以对。
我看她又作势要动手,心中斟酌一番,赶忙说:“等等!你既然已经出逃,就尽管逍遥自在,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她闻言一愣,突然冷笑一声“逍遥自在?我这几百年,日日打你、咬你,你不恨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手腕的伤口隐隐作痛。
“无需多言,我说到做到。”我压着嗓子说道。
她似乎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或者这并不是嫦娥会有的反应。
她与哮天犬对视一样,毫无预兆的,又对我出手了。
嫦娥,我怕是救不了你了……
我正作势要逃,企图再挣扎一下。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洪亮的:“呔!”
我仓惶间回头看见一魁梧男子立在我身后,男子浓眉大眼看起来十分可靠。
我以迅雷不及之势窜到他身后。
男子大摇大摆的走向那一兔一狗“你方才之言,我可都听见了。你这小兔竟欲杀害自己主人,真是天理难容!况且你可知你那一把火,将我悉心栽培了三百年的老苞米付之一炬?嗐!我今日定要替天行道!”言毕大哥飞身向前与那二人打作一团。
其实他方才说那一番豪言壮语时,我心里有那么一丝怀疑这位大哥是否是个爽文看多了的中二少年,不过这一出手,我就没有怀疑了,我果然没有抱错大腿。
他这厢打的火热,那厢方才欲传我苞米种植之道的大妈也匆忙赶来,“妮儿啊,妮儿啊,你没得事儿吧?快快来我家避一避吧,你这只兔子怪厉害了,可养不得了!”
边说边拉着我往她们家的方向走。
“哎等等等等,您不去帮帮那位……”我指着正以一敌二的大哥,希望大妈能去搭把手。
“不用帮不用帮,我那莽儿子可能打嘞,走走走,咱俩先回去喝杯茶,喝好他就打完回来了。”
“啊?他有那么能打?不会给他们打死了吧?”
“嗨呀,什么死不死的,神仙可是想死都死不得的,就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兔子,居然以为放火能烧死你,哈哈哈,你说有没有意思。”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里,没说出话来。
没见过世面的,怕是不止那只兔子吧……
大妈的家和她本人一样朴实无华,说是仙宫住腻了,照着以前在凡间的房子造了个一模一样的住着,舒坦。
我们一盏茶喝完,果然大哥甩着膀子回来了。
我站起身急忙迎上去:“怎么样了?没给打出个好歹吧?”
“没有没有,你放心吧妹儿,我跟他们说好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他们再找你麻烦,我见一次打一次,哼!”
“好好好,这样好。”
“不是我说你妹儿,你这养了个什么玩意搁身边,我刚才听说她还打你?真是岂有此理!”
“也……也不能那么说,嫦……我对她,也……”
“你甭说了妹儿,以后有事哥帮你。不过你也得锻炼锻炼了,你说你千八百年也不出来一会,连只兔子你都打不过!”
我深以为然,默默点了点头。
我刚想说点什么,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大妈在对面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完了,我怕是要神魂归体了。
不是吧!就这样就结束了?我还没飞够呢……我还没学会用法术呢……我还没进去天宫看看呢……
恍惚间我看着大妈朝我走过来,趁着还有一点意识,我抬了抬手,拼尽全力的说了句:
“大妈……大妈……我想跟你学种苞米……你记得……记得……”
凌晨4点,我暴躁的按掉闹铃。
我是疯了吗?居然定错闹铃时间!
我起床上了厕所,然后披了件羽绒服,到阳台上透透气。
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圆,我想起小时候自己经常在夏天的夜晚,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个飘渺绝尘的、抱着兔子的嫦娥仙子,有时我会觉得,她好像也在遥望着我。
长大之后,我不再眺望夜空,也不再知道每晚的月亮是阴是晴、是圆是缺。
今夜,我再次注视着月亮,脑海中萦绕着那个荒诞的梦境,不觉笑出了声。
我看着看着,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婀娜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我,只是这次她没有抱兔子,但身边似乎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我又笑了。
一阵风吹过,我紧了紧羽绒服,转身进屋。
关灯后,我又透过窗户静静地看了会月亮,然后缩在毛毯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