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拾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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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和坤哥聊拾荒的话题,我怕孩子从小就被灌输一种分不清对错的观念:人分贵贱。

我问坤哥,为什么我们每天倒垃圾,还有人每天捡垃圾。坤哥说,因为他们能从垃圾堆里发现宝贝。我说他思考得太简单,垃圾堆里怎么会有宝贝呢?他说,那就是找能吃的。我说,应该是吧。孩子的认识很简单,他当然不知道,从垃圾堆里找吃的,这是一种活着的形式,甚至说,仪式。

有天饭后,和坤哥去倒垃圾。他很严肃地告诉我,爸爸,要把那两个纸箱子和饮料瓶拿出来,别丢垃圾桶里,单独放一边。我知道他的意思,这样方便拾荒者。我的教育目的应该达到一半了。更让我高兴的是,每次路过垃圾桶,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紧紧捂着鼻子喊臭了。遇到那些拾荒者,他还会轻轻叫一声:公公、婆婆。尽管没人理他,但他依然感到高兴。

我刁难坤哥,说他对爸爸都没想那么多、没那么好。坤哥说,如果你是捡垃圾的,我也会对你好的。我说,那就当我也是捡垃圾的吧。坤哥笑了,一个劲骂我傻。但我认定,自己就是一个拾荒者,在残酷的现实中,拾取生活所需,也拾取精神所需。

昨天带坤哥和阿怡去打预防针。医生翻了翻预防接种证,很无奈地看着我:同志,你可以到处漂着,但孩子不能这么漂啊……。那语气,就像爹妈对孩子,就像老师与学生。见我一脸无辜,表情木讷,他干脆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接种证上的潦草字迹,直接对我吼起来:同志,你看你,这个不到五周岁的孩子,在三个省五个市打过疫苗,这个不到两周岁的孩子,已经落下三针了……。这是我见过的最负责任的医生之一,因为透过他的言语,我看到他白色口罩上,一双憎恨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两个陌生小孩的怜悯。

那眼神就像这大热天的两颗太阳,晒得我满头大汗。看我实在无言以对,他欲言又止,好像意识到,刚才的话一定在某个点上击中了我的痛处。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等我快走了,他把资料还给我,和我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最后语气平缓地对我说了一句:别介意啊,刚才说重了,看你也不容易。说这最后一句话时,他没有看着我。我突然很想让他摘下口罩,看一看他,让自己记住他,因为他既洞穿世事,也通晓人情。他给我孩子打了一针,也给我打了一针,前者预防疾病,后者医治创伤。

一切皆有缘起。生活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双脚丈量时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咀嚼自己种植的草根,品尝自己调制的滋味,酸甜苦辣,自己享受,也自己接受。人生最难把握的事情就是得失,我们走在拾荒的路上,很容易让自己的生活也变成荒芜,这是无可避免的现实。所以,生活的本身,需要一种自我拾荒,就是一种自我拾荒。

难得的是,总有一些人,能够走出自己的认识范畴,设身处地为别人想。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社区医生,他职业性、习惯性的几句话(我认为),给我了足够的打击,但也给我了足够的尊严。显然,他也在拾荒,一种高级的拾荒。他看到了我的破旧,却让我自己来拾取,保留了我体面,给了我一种自我净化的朴素力量。这是一种有境界的人,让我非常感动。

人生是需要境界的。在我过去的认识里,所谓的境界,就像庄子的世界,总是大鹏展翅,借着六月的大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庄子的世界,因为虚幻,所以美好。现实恰恰相反,因为具体,所以残酷。柴米油盐、生老病死,都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必须面对,必须感知,必须触摸。这是我以前的想法,错误的认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老庄的境界,内心深处都想着凭风翱翔,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翅膀。

生活,本身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简单的本质,就是具体。每一件具体的事情都清楚了,生活就轻松了。很喜欢一个词,叫做“有限格局”。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想欲穷千里目,但生活的空间就是具体的,就是有限的,就是有边界的。人活一辈子,看清宏观很容易,但看透微观很难。有时候,我们能看清宇宙,但却看不透自己。归根到底,就是因为我们把生活看得太虚幻,把人想得太复杂。

有人考证,恐龙进化成鸟类,鸟类是我们的祖先。这说明,在几亿年的物竞天择中,大自然将我们的翅膀变成了双手。今天,当我们明白自然的规律后,却在想“逆进化”,想违背规律,想要重新飞翔。我们在大地上尚且觉得脚步深沉,又怎能用手掌去挑战天空。我们连最真实的足下都不把握,却一直在幻想大鹏的羽翼。

宏大的社会立体结构中,我们只在各自的有限边界中生存,拾取生活所需,拾取精神所需。所以,我们都是拾荒者,只不过拾荒的领域不同罢了,拾荒的边界有差异罢了。我们没有权利看轻自己,更没有权利看轻他人。我们要净化自己,也要净化他人。我们拾取的,可能是别人丢弃的,更可能是自己丢弃的,包括一切的思想、语言和行动。

我们拾荒在各自的世界中,为了活着,也为了活好。

活好是虚幻的寄托,活着是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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