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童年与学业
1799年6月6日,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出生于莫斯科的一个贵族家庭。家族的门第虽然不算太低,但也不是特别显赫。父亲谢尔盖是一名退役军官,酷爱法国文学,经常在各种沙龙里显示出众的才华,随口抛出一连串法语的双关词,在贵妇们的相册和纪念本上题写热烈而智性的诗句。他喜欢戏剧,平时也会给孩子们诵读莫里哀的作品。母亲的家族有着传奇的背景,其远祖是彼得大帝著名的黑奴汉尼拔。也就是说,诗人的身上还流淌着非洲的血液。
在普希金的成长过程中,有两个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是伯父瓦西里和奶妈阿莉娜·罗季昂诺夫娜。瓦西里性情温和,知识渊博,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名出色的诗人,与当时的一些著名诗人如卡拉姆辛、茹科夫斯基、巴丘什科夫有很好的私人交往。他曾经教授自己的侄儿如何用俄语写诗。后来,普希金为了表示尊敬和感谢,将他称之为“我的诗父”。阿莉娜很早就已摆脱了女奴的身份,但仍然选择留在主人的家里服务,她把民间的纯朴、清新和率真带给了小普希金,给他讲童话,哼唱民歌。普希金终生对她怀有感激之情,写过多首抒情诗来赞美、怀念她。
此外,在童年时代,还有一个人对诗人产生过影响,那就是他的外祖母。她擅长讲历史故事,有时也向自己的外孙讲述家族的一些趣闻逸事。她所讲述的东西既激发了普希金的荣誉感,又培养了他对浪漫、传奇的浓厚兴趣。
普希金从小就喜欢阅读,据说,他10岁就已读过荷马的两大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普希金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因为写诗而被人看作游手好闲之人,家人对他热衷的事业绝不会排斥。他就像一粒优质的种子,落到了肥沃的土壤上,最后的开花结果就是一个时间的自然推演。在这一点上,他的一位诗歌继承人,被称作“俄罗斯诗歌的月亮”的安娜·阿赫玛托娃可就没这么幸运,女诗人的父亲认为写诗会玷污戈连科这个姓氏,以至于她在发表作品时只能选择了来自母亲远祖的一个姓氏——阿赫玛特。
1811年10月,普希金进入皇村学校学习。不过,普希金并不属于学霸式的学生,当时的老师对他作过这样的评价:“他的天赋之才要远远胜于他的基本功,他的思想更趋奔放和敏感,却不够深刻。他的学习主动性一般”,并且“非常懒惰,不专心而且在课堂上捣乱”。普希金的法学、历史、地理、数学等科目,成绩都很一般。但是,或许受了父亲的熏陶,他成绩最好的功课是俄国文学、法国文学和击剑。有意思的是,由于他在法语上的能力和渊博的法国文学知识,甚至被同学们戏称为“法国佬”。
普希金获得最初的诗歌名声也是在皇村学校。1815年1月8日(旧历),皇村学校举行了一次语文考试。在考试中,普希金被安排朗诵了一首自己的作品,它引起了当时的宫廷诗人杰尔查文的赞赏。关于这个事件,普希金作了这样的记录:“我就站在离杰尔查文两步远的地方,朗读起我那首《皇村回忆》。我无法描述当时自己的心绪:当朗诵到提及杰尔查文名字的那行诗句的时候,我那青春期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别扭,我的内心不可抑制地、充满狂喜地跳动……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结束朗诵的,也不记得我当时跑到哪里去了。杰尔查文非常高兴;他叫我过来,想和我拥抱……但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我。”正是通过这一场合,老诗人声称:“第二个杰尔查文已经在世界上出现了:他就是普希金。”以杰尔查文当时在文坛上的地位,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但他似乎还没有料到的是,那不是“第二个杰尔查文”,而是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的普希金。
二、诗歌创作
从皇村学校毕业以后,普希金以十等文官的身份进入外交部工作。桀骜不驯的诗人对仕途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诗歌创作中。在短暂的一生中,他留下了将近800首抒情诗,12部长诗,1部诗体长篇小说。在普希金的整个创作中,最能体现普希金个性和风骨的是他的政治抒情诗,例如:《皇村回忆》有很强的颂诗意味,全诗形式整饬,用语庄重,音韵铿锵,洋溢着浓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对和平的赞美;《先知》《阿利昂》《诗人》等阐述了诗人的使命感,对人类和世界所承担的责任;《致恰达耶夫》《乡村》表达了对理想主义的向往和对庸俗人生的唾弃;《自由颂》《致大海》《囚徒》《在西伯利亚的矿井深处》等则抨击了沙俄的专制和暴政,表达了对自由和个性生活的向往。
普希金留下了大量独具一格的爱情诗,据有心人统计,普希金的爱情诗有200首左右。早在皇村学校时期,普希金爱上了一位名叫娜塔莉亚的女子,为她写下了这样的句子:“这还是第一次,我羞怯地/为女性的魅力所痴迷。/整天,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你对我的占领。”正是在这首早期作品中,普希金发现,爱情不仅有甜蜜,更可能有痛苦和忧愁。
在众多的爱情诗中,最为人熟知的当数那首《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1825年7月的某天,普希金在与女友凯恩告别的时候,将刚发表的《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第一章赠送给她,里面夹了一首诗,就是《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我的面前出现了你,/仿佛倏忽即逝的幻境,/仿佛那纯美的精灵。”诗歌除表达了对她的由衷倾慕之外,更强调了美可以驱散内心的阴郁,唤醒沉睡的灵魂,有助于对世人进行精神上的激励和提升。后来,作曲家格林卡将它谱成了一支浪漫曲。艺术评论家谢罗夫听到后,禁不住赞叹道:“这就是一部完整的爱情史诗。”
普希金另一首传播很广的爱情诗是《我爱过您》。这是一首描写失恋的情歌,但它体现的不是颓废和沉沦,而是一种爱的无私和崇高:“我爱过您,爱得那么真挚,那么温存,/上帝保佑,但愿别人也能这样爱您。”阅读这样的作品,我们可以明白,爱情不仅来自生理的冲动,更在于精神的契合,它是对美与理想的唤起,是一种高尚情操的体现。
此外,普希金的风景诗也一向为人称道,他用词语为我们构筑了一座缤纷的诗歌花园,再造了一个生机蓬勃的自然。有意思的是,普希金曾在一首诗中声称不喜欢春天,因为“春天的脏臭让我生病;/血液在涌动;情感和理智被忧愁所窒息。”诗人的艺术才华在关于秋天和冬天的描写中尤其得到了尽情的展示:“亲爱的读者,我倒喜欢晚秋,/它闪烁的美是那么恬静,那么温顺。/这就像家中一个无人疼爱的孩子,/却博得我的欢心(《秋》)。”
随着一首首诗歌的发表和传播,他很快就进入了俄罗斯最重要的诗人行列,以至于连沙皇都知道俄罗斯大地到处都流传着他的诗歌。当时,他的一个崇拜者费多尔·格林卡就曾经感叹道:“啊,普希金,普希金!是谁教会了你用那非凡的诗篇来迷惑众生?”
三、多种文学体裁的尝试
可能会出乎中国读者的意料,被视作俄罗斯诗歌伟人的普希金,实际其貌不扬,他的身材并不高,只有五尺六寸,一头蓬乱的黑发,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指甲留得很长,而且总是脏兮兮的,有着如同飞禽爪子的双手。他时常在大街上闲逛,穿着双排扣的黑色礼服,头戴一顶玻利瓦尔式的高帽子,上面还系着一根笨重的藤条,下身穿一条细窄的马裤。即便如此,1830年5月,普希金还是凭借自己的才华赢得了莫斯科第一美人娜塔莉娅·冈察洛娃的芳心。
该年秋天,普希金为了筹备婚礼,来到父亲的领地波尔金诺,办理财产的过户手续。他原计划在那里待上一个星期左右。始料不及的是,当地突然发生了一场霍乱,这迫使他滞留了三个月。波尔金诺的气候宜人,风光秀丽,相对与世隔绝,他可以摆脱娱乐、日常事务的干扰。再加上作为一个未婚夫的责任感,凡此种种,让普希金进入了一个创作的井喷期。
在意外滞留的三个月中,他在多种文学体裁的尝试中都有了出色的表现。他写出了将近三十首抒情诗(包括《恶魔》《哀歌》《秋天》《英雄》《为了遥远祖国的海岸》等),在这些作品中借助音乐性的文字来抒发对告别青春与爱情失意的伤感、对自然之美的沉醉,还有对时弊的抨击与社会不公的揭露。
除了诗歌,他还完成了五部中篇小说——《棺材匠》《村姑小姐》《射击》《驿站长》和《暴风雪》。这些小说大多取材于传说、历史、回忆和作者平日的见闻,其风格迥异、各自独立,其中既有哥特式的传奇,又有风土人情的展示,还有失意的爱情故事。次年10月,普希金将它们合成一集出版。在这部小说集中,他把自己仅称作一名出版者,假托作者为“已故的伊凡·彼得罗维奇·别尔金”。当有人问他作者究竟是谁时,他给出的回答是,“不管他是谁,就需要这样来写小说:朴实、简洁和清晰。”它们大多在描写生存的艰难和人与人之间发生的冲突与矛盾,里面贯穿着一种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尤其值得重视的是《驿站长》,诗人以饱蘸同情的笔墨刻画了维林这个善良、遭欺凌的下层人形象,正如他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塑造了俄罗斯文学“多余人”的形象,在这篇小说中,他又开创了一个表现“小人物”的传统。之后,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契诃夫对这一传统都有继承和发扬。正如一位批评家所说:“《驿站长》宣布了描写社会心理的现实主义将在俄国古典小说中得到空前发展。”
丘特切夫以《1837年1月29日》为题写下了悼念诗:“俄罗斯之心永不会把你忘却,/仿佛刻骨铭记自己的初恋!”另一位大诗人莱蒙托夫在悲愤中写下了《诗人之死》:“诗人牺牲了!——这荣誉的俘虏——/倒下,受尽了流言蜚语的中伤,/胸膛吞下铅弹与复仇的渴望,/高傲的头颅因此而垂下!”他在诗中指斥了当时上流社会的无耻和庸众流言的恐怖,并以此宣告了自己的诗歌生命的诞生。诗人之死可以带来新的生命,这或许就是诗歌特殊的魅力,而曾经被荣誉所俘虏的作者则将读者变成了美和真理的囚徒,让他们有能力体验每一段生活都犹如甜蜜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