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

我手机微信里有一个后院果蔬群,群里面一直卖一些有机的蔬菜水果,据说是完全有机化种植,无农药无化肥残留,如果你愿意,他还可以给你提供检测证书。价格却是高的让人咋舌,并且无论春夏秋冬,价格稳定,基本在市场价的三到五倍以上。

但不得不承认,有一些蔬菜水果确实比市场上的味道要好很多,让人能回忆起自家后院的小菜园。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大概童年里还残存着一些关于土地菜园的回忆。那时候楼房并不是很多,无论是上班族还是种田的农民,自己家门口都会有一方小菜园,春天的菠菜,韭菜,盛夏里的黄瓜柿子挂满架,秋天的萝卜白菜要入菜窖保存,等待漫漫寒冬的消耗。

所以对于这些高价的有机菜,我们一边撇嘴抱怨不过就是儿时自己家菜园里的种植方法,如今换了一个新有的名词,打上了有机的包装,价格就翻了好几倍,一边也不得不忍痛掏腰包去偶尔品尝一下,满足口腹之欲。

我们这一代人大部分都是上大学离开了祖辈们世代居住的土地,所以对于土地的眷恋,并没有父辈们那么强烈。但是我们的父辈们,尤其是那些一辈子守着土地的农民,一旦让他们离开了泥土,住进了钢筋铁骨的建筑里,就好似丢了命根一样。


读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作者说从基层上看,中国社会就是乡土性,作为农业型社会,乡下人就是中国社会的基层。乡下人离不了泥土,据说凡是从农业老家里迁移到四周边地上去的子弟,也都是很忠实的守着直接向土地讨生活的传统。甚至中原人即使到了最适宜放牧的草原,气候条件恶劣的西伯利亚,依旧耕地播种,一家家画着小小的一方地种植起来。

靠种地谋生的人,最明白泥土的可贵,只要种子种到地里,能长出庄稼,就表示这块地有了人性,人生就会有希望,慢慢就会有历史。


这让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婆婆。婆婆今年刚满66岁,曾经也种过地,算是有点文化的半个农民。我结婚后的这十多年,因为一直和老公两地分居,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婆婆在这里帮我带孩子。她最大的特点就是见不得闲置的泥土,哪怕是一个花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南北卧室外各有一个两米多宽的露台,刚住进来时,老公为了营造一点田园的艺术气息,特意在露台上打了两个花架,本意是种一些花花草草,偶尔也会种两颗丝瓜,苦瓜等爬蔓的植物,无非是想给窗外增加一些绿意罢了。

当公公婆婆住进来之后就完全变了格调。清明谷雨前后,他们总有办法弄来大袋子的土,然后费力的运上楼,倒在一个个的大纸箱或者是泡沫箱里,然后在不辞辛苦的大费周折的买来各种菜籽菜苗,柿子,茄子,黄瓜,豆角,凡是能想到的都一一种撒下去,不在乎拥挤,更不在乎美观,一切以能种为上策。偶尔会接几个比春桃大不了多少的西红柿,就会无比的兴奋,这几个西红柿也是女儿这一夏天的期盼,每天早上起床都会先趴在阳台上看一看有没有熟透了的柿子可以吃?虽然味道确实不错,但产量和付出却是极为不成正比的,有时我会戏谑道,奶奶种的柿子比后院果蔬的还要贵。但这时公婆总会一脸的满足,因为这是他们亲手种的。

家里的花盆自然是不能浪费的,土豆地瓜葱姜蒜,凡是能发芽长叶的,都会插在花盆里,所以一个花盆里常常不是百花齐放,而是百菜征宠。芦荟的同床是生姜,茉莉的同床是地瓜……赶到春天育苗的时节,不消说那就更热闹了。

不过每年元旦过后,婆婆都会习惯栽俩花盆的大蒜,这是我最喜欢的,只要勤浇水,等到春节前后就可以吃到一扎来长的新鲜的蒜苗,除夕的饺子有着落了。自己种的蒜苗,不仅新鲜味道好,那两畦春韭绿,带来了十足的春天的气息。

五月前后,杨柳吐绿的时候就是婆婆最忙碌的时候了,无论去哪她都会随身带着一把小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加入到挖菜大军的行列。刚刚冒芽的榆树钱,柳树叶,地里的婆婆丁,马齿苋,还有好多我至今也叫不上来名字的野草,都会摆上家里的餐桌。最初我们都吃着觉得很新鲜,婆婆由此深受鼓舞,以挖菜为己任,无论去公园,去爬山,哪怕只是小区里逛一逛,只要有绿地的地方,她都要停下来观摩一番。所谓野外的植物没有好不好看一说,只有能不能吃,怎么吃的区别。这些年她头脑中的野菜库不断的扩充,而我们对于野菜的兴趣也不断的减少。

最尴尬的是两个孩子,明明是带孩子去踏青的,但看到一株茂盛的植物,他们张嘴就来的是,奶奶,这个能不能吃?然后祖孙俩就会兴致勃勃的研究起来能不能吃,怎么吃的问题。


我也曾经委婉的劝诫过城市里比不得乡村,尾气污染太严重,报纸和新闻上也总是播报路边的野菜,不能采,对此,他总是撇嘴不屑一顾,吃了多少年了,还能出事吗?

现在研究确实也时常报道,比如蒲公英,荠菜等一些野菜的营养价值确实比较高,也在推广种植,遇到这种规范种植的野菜时我总会买一些回家。但婆婆总是不领情,花钱买的野菜,还叫野菜吗?

但我还是疑惑野菜终究是野菜,虽然这么多年从人类历史的发展来看,野菜确实是在大饥荒年代救了很多人的命,但他始终没有大规模进入人类种植的菜园,也没有像萝卜白菜一样进入老百姓的日常餐桌,况且在我们全民奔小康的新社会,也不需要这样的挖菜大军,勤勤恳恳不遗余力地为一盘菜而奔波忙碌啊。

乡土中国再一次解开了我的疑虑,书中说在定型生活中长大的有着深入生理基础的习惯,会帮助我们持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工作节奏,连记忆都是多余的,不知老将至,描写的是忘时的生活,秦亡汉兴没有关系,乡土社会中不怕忘,而且忘得舒服。

所以随着他们岁数的增长,现代社会的迭代变迁会越来越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而记忆中逃荒挖野菜救命的场景,遍寻土地扎根的艰难,不能荒废每一寸土地的执着,会越来越变成他们的坚守,成为他们的日常自动导航状态。


今天是正月十五,气温一路攀升,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日子就要到了。小菜园也要开始营业了,挖菜大军们也要上岗了。孔夫子说不违如愚,是谓孝。孟子的学生桃应曾经问孟子,假如舜的父亲瞽叟杀了人,皋陶执掌法律,舜作为国君,该怎么办?孟子说应该让皋陶依法治罪。桃应又问,那舜应该怎么办呢?孟子说为了救父亲,舜应该把国家抛下,偷偷的背着父亲逃走,到海边去隐居。儒家思想一直提倡父母唯其疾之忧,孩子不要替父母做主,不要参与父母太多的事,只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表现出对父母的重视即可。引以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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