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三个天天去网吧通宵打游戏,倒不是对游戏上瘾,而是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可做。网吧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几百米的距离。
那片儿好几个网吧,还有一些小饭店,杂货店,理发店之类的,市井气息浓厚,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地方让我们有归属感。
网吧环境大同小异,所以用不着选择,直接去了一个叫“顶峰网咖”的网吧。我们在这里办了卡,充了不少钱,每次去我们都要在二楼找三连坐。网吧里抽烟的人特别多,当然也包括我们,虽然墙壁上都是“禁止吸烟”的标志牌,但大家都视而不见。
我常常会被熏的流眼泪,偶尔能达到泪流满面的地步,这一点也不夸张,我很变态,流泪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你是一个被摧残的孩子,忍受了很多痛苦,经历了大是大非,哭是理所当然,不哭就是装逼犯。我们游戏打的抠脚,转而去看《一路向西》,三台电脑同步播放。
看电影的时候总有人来推销炒饭,我们通常要炒面炒米炒河粉各一份,摆在一起混着吃,偶尔也会让跑腿的捎上来几罐啤酒。
这就是我们那段时间的生活,像废柴,像狗屎,像傻逼,像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那一撮,像社会底层里垫底的那一批,我们是离光鲜亮丽最遥远的小青年。
那个冬天格外的冷,我们三个租的房子没暖气,只有一个小太阳,跳蚤市场淘的,买来用了两天就不热了,我们鼓捣了半天也没让它再次热起来。
文森特说,我们估计让那个摊主骗了,你们还记得他那个猥琐样儿吗,鼻毛抻出鼻孔,旁边还有一颗大黑痣,油嘴滑舌的,一看都不像正经生意人。
刘罗斯放下手里的螺丝刀说,要不我们去找那个摊主,让他把钱退给我们,然后咱再淘一个回来。刘罗斯你是不是傻逼,咱折回去的打车钱都不止二十块,再说了,明知道他不是正经人,还妄想着能给咱们退钱。
这件事就没了下文,那小太阳就扔在了角落里,一直到我们实习结束后被当做废铁卖掉了。
我们三个平时晚上通常躺在客厅的沙发里斗地主,烟头,啤酒瓶子和瓜子皮总是扔的到处都是。偶尔也看看东瀛片,用我们买来的投影机投在硕大的白幕布上。
另外每天晚上我都会和刘罗斯下几盘象棋,我们水平相当,但每次到最后我都能险胜,刘罗斯总是不服,然后央求我再来一局,我因为着急看电影,所以不愿再下棋,他便跑到楼下给我买来一包玉溪作为筹码。我受不住烟的诱惑,就和他又玩了一局,结果不是绝杀而是困毙,刘罗斯大喊我不服,我说你不服就去吃屎吧,吃两斤屎你就服气了。然后我蜷进柔软的沙发继续看我的电影,不再搭理他。
小太阳退休的第二天晚上,客厅里冷嗖嗖的,我怀疑上窗户漏了缝没关紧,正打算过去看的时候刘罗斯告诉我——窗户好好的,而且我还用胶带糊的严严实实的。我们继续开始玩斗地主,我提议说要不赌点钱,刺激刺激肾上腺素,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
果然,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东西还是钱。之前我们就是随便玩玩打发无聊的夜晚,现在赌上钱了一个个恨不得赌神附体。文森特一直赢钱,越来越兴奋,我和刘罗斯一直输钱,越来越激动。就这样的赌徒心理支撑我们三个熬了个通宵,结果是我和刘罗斯把输的钱都赢回来了,还赚了文森特二十块。妈的,一个通宵,上千块的流水最后就进账十块钱。
晚上我们五点才睡觉,其实已经算是第二天凌晨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多钟了,他俩还在呼呼大睡,我从厨房拿了根葱,堵住文森特的鼻子,然后他就醒了;我又跑到刘罗斯的房间,用手机放了首《我的滑板鞋》,声音开到最大,当唱到“摩擦摩擦,是魔鬼的步伐”的时候,刘罗斯也醒来了。
我们开始商量今天谁做饭,商量到最后我们决定点外卖,点了一个披萨两只炸鸡三杯可乐。吃饱喝足后我们蜷缩在沙发里看昆汀的《杀死比尔》,电影里那个女老大把手下的头砍掉后,血从脖子里滋滋地往上喷,像小喷泉一样,恶心的我差点把刚吃的鸡吐出来。
我们看的电影的资源都是刘罗斯搞来的,网络上的资源交换与共享是他最拿手的,有一天他花了十块钱从网上买了个软件,只要是你想得到的电影,那上面基本上都有,当然了,东瀛片的来源另有门道。所以电影是我们除了斗地主之外的另一个娱乐活动。
看完《杀死比尔》,我又来了困意,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钟,刘罗斯和文森特就还在我旁边的沙发上看电影,我问了下电影名字,还是昆汀的电影——《落水狗》。
现在我们三个都特别精神,生物钟被完美地调整了。我们去了楼下的美食城,我买了两小盘浏阳蒸菜,他俩买了一碗西域卤面和一碗猪肉大葱馅饺子,大家一起混着吃,讲究。
饭后准备抽根烟,摸了摸口袋发现光带了火机没有带烟,也可能是烟早在中午就抽完了。我们三个想着大晚上的这种精气神不能浪费,商量着去哪里玩,想了很多种度过长夜的方式,最后选择了去网吧打游戏。这是最廉价的选择了,因为我们最近手头上都不宽裕,没剩几个钱了。
我们是从十二月份开始租的房子,房租八百一个月,而且押一付三,几乎用光了前几个月剩的钱,另外我们又去淘了很多二手东西,像那个小太阳,还有一个小冰箱,一个电磁炉,一个储物柜,一个投影机,还有一辆小摩托。
从租房子开始,我们才觉得自己独立了,一切的生活琐碎都得靠自己来解决。那天我们轮休,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些城中村看房子,有的面积很大但装修不好,有的装修精良但面积小,另外那个城中村离实习的工厂步行需要半个小时,而原先住的宿舍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综合考虑各种因素,我们选择了现在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卧室本来有一张双人床,我们又托房东找来了一个钢丝床,然后三个人挤在卧室吹空调。
我们读的学校是商都职业技术学院,专业是汽车电子,作为民办大专,学费自然昂贵——每年一万二,而我们学到的实质性知识抵换成现金不会超过两千块。整个大三都是我们的实习期,实习期结束,就可以拿到毕业证。毕业以后,可以选择留在实习的地方,也可以去任何地方。
实习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汽车配件厂,我们的实习说白了就是进厂当工人,做廉价劳动力,这是学校和配件厂的长期合作,外称“共赢”。我们的资金只有实习工资这一个来源,因为管吃管住,一个月工资一千。
我们三个心照不宣,对父母说这儿的实习没有工资,每个月有三百块的补贴,所以每个月的工资都可以一毛不拉地进入我们自己的口袋。倘若不是搬出来住,我们每个月大抵可以剩下几百块,现在出来住了,发现每个月一千块的工资根本不够,还要倒贴几百块才可以活的下去。
我们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呢?因为住在厂里我将继续忍受半年的折磨与痛苦,为了二十岁的我的身心健康发展,这是势在必行的举措。刘罗斯和文森特的原因和我如出一辙。我们之前在学校就住在一个宿舍,到了厂里之后还在一个宿舍。学校安排的实习,全靠我们的自主行为,奖励就是一年后的毕业证。
学校在我们大二毕业的时候给我们发了实习地址,要求我们在暑假结束后自行到实习的地方报到。配件厂在沿海一个三线城市的郊区,周围全是工业园区,相似而不同的大小工厂聚集在这里。我在报到时间的最后期限赶到了这个配件厂,之后碰到了同时慌张赶来的文森特,我们简单填完表领完工作服,就安排我们入住了。
住宿区在配件厂的东南方,一个外表有些破败的小区。领我们过去的那个人提醒我们待会儿进宿舍的时候轻点,因为很多人上的夜班,需要注意,而且他们脾气不好。我们轻声回答说好嘞。我们住的宿舍在二楼,门牌号208,打开房门后,发现里面乌黑一片,瞳孔极速聚焦后看见门后似乎站了一个人,原来是他妈的刘罗斯。我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他妈在这儿装鬼吓人啊。装你妈逼,我寻思着上不上厕所!
原来一进门的右侧就是厕所,厕所里面有两个坑位,不过外面的一个堵了,溢出来的屎和尿完美的隔开了通往第二个坑的路,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涯。房间倒是挺大,可是住了十二个人,学生没几个,大多是社会人员,加上我们三个学生一共五个,我们三个和另外两个学生基本没什么交集,因为他们总说方言,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床板特别硬,我们来的时候都没带铺盖卷,厂里发的被褥薄的不像话,刚去是秋天,勉强凑和,立冬后天慢慢变冷了,每天回到宿舍躺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忍受着煎熬的生活,空调时好时坏,有时候甚至变态地吹冷风,宿管总说会找人来修的,直到我们离开的那天也没有看到修理工。
之前在学校呆的两年,所学的知识容量一个脚趾头就可以装得下。不过我还是需要回忆一下,大一学的东西大概就是让我们记住各种车标和车型,以及哪个牌子是哪个国家产的,类似于这种“学术型”教学内容。大二的时候我们开始进实验室了,一个彩钢建成的大屋子,里面放了三辆报废的车,一辆小轿车,一辆SUV,还有一辆卡车。
我们的老师,外表谈吐还有内在,都像极了一个汽修工,他告诉我们首先要记住车的四大组成部分——发动机,底盘,车身和电器系统,然后他拿着一个长扳手,把车上的一个个小配件指给我们看,其实也没几个小配件,因为这车不知道报废多少年了。
我想起了我高三暑假考驾照的时候,在车管所的空地上也有一辆这样的车,下面是很大的告示,蓝底黑字:2012年9月15日,李某某驾驶一辆小型越野客车沿本区玫瑰公路由西向东行驶,至玫瑰公路出百合路东约100米处时,因疲劳驾驶导致车辆失控,驶向右侧路外后撞上被害人丁某,导致被害人丁某当场死亡。望各位驾驶员自觉遵守交通法律法规,严守驾驶操作规程,服从交警管理和指挥,谨慎驾驶,文明行车,积极维护有序、安全、畅通的道路交通环境。
综上,大学两年学到的东西屈指可数,而且忘了一多半。我们的实习其实就是进厂当机器,廉价劳动力。这是顺理成章的,我们也心知肚明。肚里没知识,手上没技术,那我们实习的时候能做些什么呢,这是我们每个人在来这里之前最担忧的问题。其实这些学校和工厂早就帮我们想好了,没知识没技术不要紧,只要你不是智障,服从指挥肯吃苦,那你就是一个优秀的大专生。
冲动不复存在,且热情散去。欲知后事如何,请自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