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洪荒】第二十六章 意外的来者

宁寂深夜,东斋学子厢房的院落静悄悄。阵阵清风拂过,只闻得无忧树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凤九猫着腰从自己的房间潜了出来。现在已是子时的光景,她睡不着。本以为东华今晚会来寻她,毕竟伤筋动骨的剑术考核已经过去。将头埋在手心里,凤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照理说女儿家应当矜持些,但是她真的挺想东华。难道东华就不想她?凤九断然不信,昨日在碧海边的时候,他就有些热情过了头。若不是荒郊野外没遮没掩,指不定今日她也考不成剑术。想到这处,凤九安了安心。既然东华想她,她也想东华,那么主动些去寻他也没什么丢脸。左右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去他的厢房里头过一夜也不打紧。一路翻墙上瓦,凤九熟门熟路地便立在了东华的厢房门口。她趴在门上听了听,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道东华睡着了?凤九有些失落。他竟然睡得着!

约摸两个月前,凤九也是这么偷偷摸摸地推开东华的房门。今日,她依旧如此做贼似地轻轻打开房门,却已没有了那时的忐忑,反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紫色鲛帐低垂,隐隐见着里头躺了个人。身形颤得挺厉害,震得床榻都有些轻晃。凤九靠近了几步,有些不敢确定里头躺着的究竟是不是东华。又挪了几步,她已是绕过了地上的香炉,离床榻咫尺之遥。

“东华?”

她继续靠近。

突然,剧烈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刺痛了她的胸腔。还未来得及收步子,便见着榻上之人猛然翻了身,一滩扎眼的红色如泼出去的墨汁般染了鲛帐,在那上头留下一道道骇人的血痕。凤九踉跄地退了几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凤九?”

鲛帐里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些沙哑与虚喘,不及往日里的沉稳。凤九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一路踉踉跄跄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在身后合上,她瘫坐在地,瑟瑟发抖。耳边回荡着丧龙钟的声音,叫她失了神。

……

“这后宫,没有人敢再为难你。”

“朕背你回去!”

“九儿,朕想同你要个孩子。”

“朕,生生世世都不会负你。”

“今夜的事情,除了我们三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刺目的鲜血滴落冰冷的石地上,那个护着他的男人轰然倒地。

……

凤九惊出了一身冷汗,待回过神,东华已是立在她的跟前。她立刻扑了上去,死命地抓住了他的衣袍,嘴里喃喃碎碎,止不住地颤抖。

“九儿知道错了,知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气……”

紫衣尊神皱了眉头,遂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是汗湿的冰凉。凤九这般失神失态的模样他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方才吐的那口血给吓傻了。

“本君并没有生气。”

突然,凤九便嚎啕大哭起来。东华只得挥手设了个隔音障免得惊动了整座院落。

“你骗人……你被我气得都吐血了……”

东华很是莫名,“本君吐血并不是被你气的……”

“我不管,反正你吐完血就死了……”

她哭得更狠了。东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本君还没死呢……”

凤九哭了很久,哭得彻底脱了力瘫软在东华的怀里。他将她抱上床榻,遂干脆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女子的床榻玲珑小巧,东华又生得高大,于是他只得蜷了腿。凤九靠在他的怀里,依旧抽抽搭搭。不多时,她便昏睡了过去。她睡得很不踏实,呜呜哝哝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叫着陛下,一会儿又换成了帝君。说着说着,又成了东华。什么天劫,断尾,四海八荒图,东荒女君的君位,还有姑姑,爷爷,姥姥,爹爹,青丘……东华觉得凤九瞒了他挺多事情。虽然他并不太在意那些,但她至今不愿与他坦诚相待委实叫他有些不大开心。睡到半夜,凤九突然惊叫着醒了来。东华本就没睡沉,她这么大的动静便叫他也坐起了身子。凤九浑身汗湿,昔日神采奕奕的眼睛已是空洞,随后她又哭了起来。东华没有其他法子,只得抱着安慰安慰。他们相拥着坐了很久,凤九突然开口,嗓音已是嘶哑。

“东华,你在哪处我便在哪处,无论何时亦无论何地,我白凤九说到做到。”

紫衣尊神怔了一怔,复又默了许久。揽着她的手臂遂紧了几分。

“本君说过,你没有守寡的命!”

凤九闭上了眼睛,灵台内却是再一次浮现了东华吐血的情景。身形狠狠一颤,凤九只觉受不住。

“有没有想同本君说说的事情?”

靠在东华的肩膀上,凤九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她能跟他说什么呢!说她是存在于二十万年后的人?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就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是他自己?有些话,她说不得。

东华沉了许久。半晌过后,他终是开了口。

“原来你姓白?”

凤九身子一僵,遂又放松了下来。一个姓氏罢了,也无甚可隐瞒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与青丘的白家有亲缘?”

凤九嗯了一声便岔开了话题。

“你到底伤得有多重?”

她很担心东华的伤势,内心忐忑难安。

“一些内伤罢了,过几年也就好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与他在太晨宫时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明明伤得重,却装作若无其事。东华向来就是这样,叫人心疼。

东华拉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子。气氛有些凝重,他很不喜欢。

“你半夜跑来本君的厢房,有事?”

凤九愣了一愣,这叫她怎么答好……若说无事,她半夜去他厢房作甚!若说有事……她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非得在半夜去他的厢房里找他。不觉脸就红透了,凤九觉得今晚自己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干出这种丢人事。

见她有些愣神,东华便凑了过去,声音又沉了几分,“究竟是何事?”

凤九飞快地转着脑子。东华这分明就是想逼着她说出口,她怎好意思!咬牙想了很久,终是也想不出什么半夜找东华的正当理由。于是,她只得另辟蹊径。

“睡不着,所以想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凤九觉得这句话总还能算得上合情合理,即挽回了自己的颜面,又搪塞了东华的问题。可叹紫衣尊神委实不是个好糊弄的神仙。只见他挑了挑眉,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叫人沉醉的沙哑。

“本君觉得你挑在半夜来,并不只是想看看。”

凤九干笑了几声,“你想多了。我当真只是来看看的,看完就走,绝不多留。”

东华唔了一声,神情似乎也暗淡了下来,“还真是如此,你跑得倒是挺快!”

凤九笑得更干了,她还能说什么!说自己见到他吐血想起了凡间那些个事情被吓的?还吓得失了态胡言乱语差点泄露了天机。

“不过吐口血罢了,竟能叫你吓成这样。”揉着她的头发,东华有些无奈,“若是以后打起仗来,本君浑身浴血的模样定要把你直接吓死。”

凤九抱住了他,想着那一大口的血依旧心有余悸,“你都吐血了,我怎能不害怕。”

“害怕了你便跑?”

凤九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还说得若有其事,“从小落下的毛病,一害怕便跑。”

“那日在第八层迷障里你可是害怕得一步都不敢迈。”紫衣尊神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遇见蛇除外。”

东华唔了一声,又有些失落,“还以为本君会是另一个例外,看来也是自作多情了。”

说罢,他便装作要起身的模样。

凤九赶忙又抱住了他,“今晚你就别走了。”

紫衣尊神挑了挑眉,掩不住的笑意,“你这是在挽留本君?”

一股热气从脖子一直烧到天灵盖,凤九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也小了几分。

“你咳得这么厉害,还吐了血。更深露重,若是再着凉就不好了。”

“现在想起来要关心本君了?方才本君吐血的时候,你跑得那样快。”

“我怎会不关心你,只是被吓到了而已。”凤九紧了紧手臂,脑袋在他怀里蹭了几下,“我最疼你啊!”

“本君吐血,难道你不该掀起鲛帐来看一看?若本君当真是要出个好歹,连个施救的人都没有。”

凤九很是不好意思,遂也觉得自己吓得拔腿就跑委实有些不仁不义。于是她松了手,

“那我现在去把折颜请来给你瞧一瞧。”

东华嗯了一身,意味深长,“也好,反正你我已是有了夫妻之实,同床共枕也在情理之中。”

凤九僵了一僵。折颜那张嘴向来不太严实,若是让他知道了,恐要不了多久就能传到爷爷耳朵里。再过几日的功夫,怕是连姥姥也要晓得了。如此幸福的日子才刚启了个头,怎能叫人舍得放下。凤九很是纠结,因她仍然担心东华的身子。当年墨渊师傅替姑姑挡飞升上仙的天雷时,也是修养了好些日子。虽然姑姑对那件事情并没有多言,但后来折颜给她讲正史的时候也坦言,其实那回墨渊伤得挺重,他还特地送了几回丹药去昆仑虚。凤九以为东华到底要比墨渊厉害些,出关后也没见着他有何异样。不想他却是自己忍着,待到无人之时才咳个尽兴还设下隔音障。若不是她半夜去寻他,定是不能叫她发现这个秘密。凤九心疼得紧,手掌轻柔地顺着他的背,好似这样便能让东华舒坦些。

“我还是去把折颜叫来,让他知道便知道了吧。反正即便不说,怕是他也已经猜到了。”

凤九欲起身,却被东华摁回了榻上。

“本君有脚,若是不舒服自会去寻他。不过一口血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大惊小怪的,反倒显得本君矫情。”

这心脉,东华是断不能让折颜把到的。否则他失了两成仙法修为之事便就要露了馅儿。眼下妖族随时可能造反,而届时他只得用恶灵阵去镇压这桩令人头疼的祸事。恶灵阵布阵时本就耗损法力,操控阵法也需格外小心谨慎。万一出个差池便会失了控,不但殃及苍生,恐还要入了魔道。紫衣尊神将她抱进怀里,又掖了掖被角。虽说当年他皈依神族不过是一念之差,成佛成魔于他而言其实也无甚所谓。可如今,他有了这只小狐狸。虽还未正式提亲下聘,却已是私定了终身。遥记还在九嶷山之时,他便就发现了自己的心思。那时他们已是在顶层,凤九中了蛇毒奄奄一息。也便是从那一刻起,东华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他护她逗她,甘心为她挑刺剔骨,都是因为他喜欢她。打从灵台澄明的那一刻起,他便就发现自己已生出了给她名分的念头来。这个想法似在心中生根发芽已久,待他正视时才恍然发现它早已茁壮成长到遮天蔽日。东华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震惊!可他无法忽视,他想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将她迎入九重天他的府邸衔阳宫,昭告四海八荒凤九是他东华紫府少阳君的妻。叫那帝君、陛下和元贞统统见鬼去!可那时,凤九对他却是不冷不热。十七万年来头一回动了凡尘俗念,向来随心所欲的紫衣尊神在这方面却没有半点经验。他只晓得自己不该强求她,亦不能勉强她,唯恐适得其反。于是东华送她回了水沼泽,想着先带她回安全的地方安顿好,待处理完妖族的事情再来想想办法博她欢心。不料才没几日的功夫便险些被白止捷足先登。匆忙赶了回去,东华在路上便就顺道又算了一卦。一颗灾星已然分裂成了两颗,边上还闪烁着一颗璀璨衡曜的红鸾星。红鸾星他暂时管不着了,只将那两颗灾星又细细算了几遍。一颗寿数不长,另一颗却是算不出个一二来。于是,顺藤摸瓜了半天,就叫他一不小心算出了凤九飞升上仙历天劫的事情。照理来说,凤九并不该在此时受此劫难。她还太小,修为又尚浅。即便是加上缈落那三万余年的修为,天劫也断不会来得如此突然。这三道天雷落在她单薄的身子上定能要了她的命,东华怎肯让她来受!即便是老天爷也休想动她分毫!咬了咬牙,东华便替她受了。本想着不过是三道天雷罢了,孰料这飞升上仙的天雷竟如此厉害,劈得他元神都有些涣散。闭关调息了一个月堪堪稳住仙元,却没想到这一个月竟将那小狐狸的心思给激了出来。凤九的确是喜欢他的,这很好。心中的石头落地,接下来的事情便也叫东华觉得没有之前想得那么难了。左右就是一架,这妖族之事他只需处理妥当便可。可若是让墨渊晓得了他目前的状况,怕是要思前顾后畏首畏尾地百般阻扰他。妖族之事起于缈落,而凤九又吃了她的筋胆,那么这桩祸事便就与他们有脱不开的干系。这一仗,是私人恩怨的了结,委实不能搭上四海八荒的太平。即便以仅剩的仙法修为和目前的身体状况,胜负堪堪对半,可东华依旧认定了这场架必须以这种方式来解决。如此凤九才不会不得安心,他们日后也才能安稳度日。这四海六合八荒,终有一天会迎来暴乱引战火燎原,可这场战争不该由这件事而起,也不该发生在他们还未来得及成亲之时。

“东华?”

凤九见他失神许久,有些拿捏不准他此时的心思。

“离日出还有些时辰,再睡会儿吧。”

“好。”

凤九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动了。这一夜过得的确有些累,先是惊吓,之后又是梦魇随至。她晓得自己的睡相不好,便也猜到自己定是把东华也折腾了一夜。东华的身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亦不清楚。他说累的时候,不见得是真累。但他不说话倒头睡觉之时却是真的累了。就譬如现在。才几句话的功夫,东华便睡着了。想着想着,凤九便又有些鼻酸。这样的东华,怎能叫她不心疼;这样的帝君,怎能让她舍得离他而去。她明白自己需得离开这里,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待他们回去后,也许帝君又会当这一切与在凡间历劫那样,从此与她相忘江湖。但只要彼此安好,一别两宽又如何?左右他们都是不能在一起的,那就让她在这处圆了这场梦。如此,她才能在余下漫漫神生中抱着这段美好的回忆继续孤独地等下去。

第二日晨起,东华便就没了身影。若不是玉枕上残留的白檀香气,凤九简直要以为昨夜那一番折腾不过是场累人的梦罢了。起身梳洗了一番,照了铜镜才发现自己的双眼红肿得有些过分。昨日哭得太狠了些,现在这副模样若是出去叫人瞧见了,定要引来猜忌,受人指指点点。放下铜镜,凤九决定今日还是不出门的好,免得遭人非议还坏了东华的名声。于是她索性又躺回到了床榻上。中午时分,东华来看她,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进门便见了她四仰八叉地在榻上睡得乱七八糟,关紧房门设下隔音障,紫衣尊神狠狠戏弄了她一番。二人在榻上翻滚打闹,宛若新婚夫妻。自然,东华又占了她一回便宜。这大白天的,叫凤九羞得更不愿意出门了。于是他们便在厢房里头又同枕共眠了一宿。

又是一夜温存过后,凤九一觉睡到了午时将近。醒来后,依旧不见东华的身影。想来东华大约又是去理算学的课堂上打瞌睡,也许到了午休便会回来,顺便再给她带点吃的。凤九摸了摸自己干扁扁的肚子,安了安心。她起床梳妆打扮了一番,准备迎东华归来。可左等右等,却终是没有等到他。她去寻了折颜,那老凤凰说今日他连墨渊都没见着,更不用提东华了。凤九的心咯噔了一下,遂觉得出了大事。东华的不辞而别实在太突然,定是出了万分紧急的状况,否则他怎会连同她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她出了北斋的草药堂,魂不守舍地在水沼泽里头闲逛。脑海里头能想到的皆是妖族的暴乱。东华挨了天雷,若是此时再去打一场硬架,不知受不受得住。东华说她是他的女人,不会让她守寡。可这世间终是有个万一,若东华当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帝君……凤九觉得有些胸闷,遂撑着一棵树靠坐了下来。虽然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会影响后世,但这毕竟是帝君的半个元神。若是在此处寂灭……凤九开始恨自己,为何不早些放手。为何要贪恋这里的一切,将帝君置于险境。一个阴影投了下来,凤九抬头望去,遂睁大了双眼。她有些不可置信,亦有些措手不及。扶着树杆站了起来,她颤抖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三……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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