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天要召开村民代表大会,一些闲着没事儿的人,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村委会大院里转悠了。“张大嗓门”向院里一看,全村第一大明白,也是全村第一懒的李建久正站在会议室前,他穿着那件是八百年前的旧棉袄,正在跟别人竞短争长呢!这个“李大明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国际局势,国家政策,各家的东长西短,没有他插不上嘴的,全村人没有人喜欢他,更没有人愿意跟他磨牙费嘴。他参加村民代表大会不会有任何目的,不过是闲着也是闲着想找个乐子。“张大嗓门”见了,便拉着周守义就离开了这里。
村委会大院南侧,就是李进荣开的“李记小卖部”。这是李进荣把西厢房改造而成的,也是村里的第一个小卖部。这里的生意一直不错,村里的一些闲散人员闲着没事时,就坐在门口儿的长条椅上闲扯,什么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耗子几只眼,什么都聊!
李进荣是李进喜的亲二哥,他却是个驼子,后背隆起一个大包,所以连村里的小孩也叫他“李罗锅”。而这个人却胸怀锦绣,最早曾当过村里的队长,而且珠算打得也顶呱呱。今年五十八岁了,虽然眼睛已经花了,但头脑却依然那么灵活。
“张大嗓门”手挑棉门帘,周守义两个人进了屋子,屋里的温度很低,仅比大街上稍暖和一点点,起码不至于冻冰。不过这样也好,倒不至于使食品坏掉。
“哟!五弟、二弟里面请!我这儿有新到的红梅烟,来先尝尝鲜儿……”穿着肥大棉袄的“李罗锅”,说着就从玻璃柜台后面绕了过来,掏出烟递给了两人每人一根,然后自己也叼上了一根。周守义掏出打火机,先给两个人点着了,最后自己也点着了。他抽了一口说:“二哥,这烟不错!”“李罗锅”得意地仰起了脸说:“那是!这个烟不好淘换啊!你们二位是来开会的吧?”“张大嗓门”说:“是啊!二哥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李罗锅”见左右没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重开砖厂,商量换地!”
“张大嗓门”不解其意地问:“换啥地?”“河东那片地你们两家也有吧?我猜想是给咱们的地,定然是换到村北的机动地上去!”“张大嗓门”一听就急了,“那谁同意换啊?村北的地里打不出粮食……”他的大嗓门儿这么一喊,“李罗锅”慌忙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周守义说:“五哥,咱心里有个数就行了,开会时听周俊田咋说?”“李罗锅”也说:“对,你们先听他咋说,贵人语迟嘛……”
正在这时有人在外边喊:“什么贵人啊?贵人来啦!”说着门帘儿一挑,从外面进来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穿着一件黑色旧棉袄,一条蓝色裤子,膝盖部位已洗得发白了,蹬着一双黑皮鞋,鞋面上落着厚厚的尘土。他没戴帽子,头发很黄很枯焦,单眼皮儿小眼睛,白嫩的脸上没有胡子,乍看上去倒像一个太监。
他叫李小忠,是“李大明白”的独生子,整天游手好闲、心浮气躁的,总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编弄是非,凡事经他嘴里一传就变了味儿,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个精准的外号,叫“变压器”。他家本就家徒四壁了,再加上他不着调,日子越过越穷,所以他至今也没说上媳妇儿。
这位“变压器”以前曾给周庆方打过工,经常押着装满青菜或瓜果的车,去满洲里一带。而他却一边押车向北走一边卖菜,卖菜的钱就在半路上买酒喝,周庆方知道后就不敢再用他了。这个名声一出来,别人都不敢用他了,所以闲在家里一年多了。他家的地他是不去种的,有机会了就倒几趟鱼虾之类的,挣到点儿钱就跟父亲“李大明白”酒喝,爷儿俩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村里人自然没人待见他,而“变压器”却不以为然,哪里人多他就偏往哪里钻。
“变压器”进了屋,先跟周守义和张大嗓门打了招呼,“二爷!五爷!这么早就来啦?”“张大嗓门”不客气地说:“这都八点半了还早啊?谁有你潇洒呀?太阳不晒屁股就不起炕!”“嗨!五爷别取笑我了,这不是大冬天没事儿可干嘛!”“变压器”问“李罗锅”:“二爷,我在门外听你说什么贵人贵人的,咋回事啊?”“李罗锅”并不爱理他,就轻描淡写地说:“噢,我们哥儿仨聊家常呢,聊完了。”
“变压器”听后翻了翻小眼睛,知道“李罗锅”在撒谎,就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个李罗锅,心眼儿都长到后背上去了吧!”“嗯?跟二爷咋说话呢?信不信二爷用脚弹你……”说着“李罗锅”抬起右脚,朝他屁股蛋子狠踢了一脚。“变压器”并没敢躲闪,嘻皮笑脸地说:“二爷息怒!我是贵人呐!我这我给您开张来了,来包烟!”
“李罗锅”绕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盒“红梅”烟扔在了柜台上,“二爷,这烟多少钱一包?”“五块!”“变压器”一呲牙说:“我还是来包‘春耕’烟吧,这个我抽不惯!”“哼!就知道你抽不惯!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守义二爷的!”说完“李罗锅”又从柜台里,拿出一包两块钱的“春耕”烟扔在柜台上,“变压器”付了两元钱拿着烟出去了。
周守义笑着对“李罗锅”说:“二哥,这烟再给我拿一包!”说着周守义掏出十块钱放在了柜台上,然后把其中一包烟,塞给了“张大嗓门”。“张大嗓门”急忙推辞,“不用不用!我这儿有零钱……”说着他拿着五块钱,就往“李罗锅”手里塞,而周守义仍然坚持要给他一包。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李罗锅”眯着长眼看了看二人,笑呵呵地又拿出一包“红梅”烟放在了柜台上,轻声说:“哥儿俩别为这点儿小事儿伤了和气!”“张大嗓门”和周守义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便拿了三盒烟出了李记小卖部,朝村委会大院儿走来。
东流村有两千六百多人口,周姓是第一大姓,其次是张姓和李姓。周俊田是村支部书记,他的堂弟周俊福,因为平时总戴着一副近视镜,所以村民都跟他叫“眼镜周”。以前“眼镜周”曾是村长,但在上次村民选举时,却败给了周守义的当家侄子周庆方,而“眼镜周”现在仍然担任着村里的会计职务。这些年来,周俊田兄弟俩狼狈为奸,在村里干了许多鼠摸狗盗的勾当,因此会计这个角色至关重要,是万万不能落到外人手里的!
书记周俊田今年四十二岁,已经担任东流村的村支书十多年了,他长袖善舞的本领,在整个高岭乡都是出了名的。他对待村民则是因人而异,见到有钱、有用的人,则是相敬如宾。对那些行为蛮横的不逞之徒,便施些小恩小惠来笼络他们,时刻不忘因势利导地结党营私。而对待那些身微命贱的人,则是嗤之以鼻的。如果有谁胆敢不服他,便会张机设阱地处处算计他们,非把他们制服了为止。而应对上级领导的手段,则采取一个“送”字,游刃于“红线”的边缘。
新上来的村长周庆方最早贩卖过蔬菜,生意最远做到了前苏联,在村里是首屈一指的棒手儿,有一定的人脉。而在上次村选时,他非要竞选村长试一试,打算带领村民发财致富,实现自己的抱负,最终在周守义等人地帮助下,如愿地选上了村长。但是他的当选,却搅乱了书记周俊田,在东流村一手遮天的格局,于是周俊田处处给他暗布机关。“眼镜周”向来视周庆方为空气,就连村委员张贺都敢对他不屑一顾。而村民们似乎也不买他的账,因此,周庆方在村委的工作很难开展,而且屡受夹板气,天天忍气吞声,这才叫“鸡脑壳上弹烟灰——几头受气!”
此时村委会大院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的。“张大嗓门”和周守义刚进了村委会大院儿,李进喜就迎了过来,“二哥,五哥,都来啦!”守义急忙掏出了“红梅”烟说:“进喜,先抽根烟!”李进喜也掏出烟说:“二哥,还是抽我的吧!”周守义说:“这是进荣二哥那儿刚来的货,尝尝吧!”李进喜只好接了过来。
李进喜家里兄弟四个,大哥死的早,撇下个儿子叫李卫国,就住在他家西侧。二哥是李进荣,就是开小卖部的“李罗锅”,三哥早年参军,复员后落在了市里。李进喜人品正直,但是性格却桀骜不驯,他不愿意在人多的场合露面,而是喜欢在家里养个猫、狗、花、鸟之类的自娱自乐。昨天他也听说村里要换地的事,所以晚上去了周守义家,想商量一下如何阻止村委会,这个坑庄害民的决定。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谈论,因此今天就到这个热闹地方来了。
李进喜低声问:“二哥,五哥,你们知道开啥会吗?”“张大嗓门”压低了声音说:“刚听进荣二哥说,要重开砖厂换地,猜测要把咱河东的地,都换到村北机动地里去。”李进喜说:“咱三家儿都挨上了吧?村北那块地土质僵硬、地势低洼,不下雨地里干得嘎嘎响,一下雨就变成了养鱼塘,谁愿意换呢?”“张大嗓门”压着声音说:“如果真是这样,咱仨就给他先来个不同意,让他们神招儿也没有!咱仨一定要心齐,谁也不能认怂啊……”
三个人正说话间,越来越多的村民各怀心事地朝着大院里走来,就连非村民代表也来了不少,大家都想看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