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高考季

作者：不做蝼蚁不做神（原创）

致那段慌张无处安放的日子

我的儿子叫吉安，小名安安，跟龙应台的儿子安德烈的小名一样，安安。我非常非常喜欢他的名字，吉祥平安，族谱吉字辈，姓名三个字全部六笔，666，我想是天意。

儿子是14年6月参加的高考。高三那年是我们最最黑暗最最难熬的一年，尤其是那个冬天，我每天下班后火急火燎地做好晚饭等他，不知要在窗口望多少遍，期待看到他背着重重的书包疲惫的身影。他一到家就重重地扑倒在床上，说：“让我休息一下再吃饭。”我坐在他床边，仔细望他，脸上肮脏油腻，满脸痘痕，有时候会看到几颗一捏就会爆浆的青春痘，忍不住想去碰，他的手挡在我面前：“不要碰，疼。”

吃好晚饭，差不多要八九点的样子，他洗完澡匆匆上床，我从不问他作业是否完成，因为我知道完不成，书和卷子堆起来比他人高，他的眼睛总是比兔子还要红。我常常想，不做就不做了，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学生，只要身心健康，总有饭吃。

每天半夜三四点，他屋里的灯准时亮起，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又有了拼死拼活的力气，背英语，做卷子，完成一定要交的作业。整个一年，都是这样的作息习惯，八九点睡觉，半夜或凌晨起来赶作业，我不敢打扰，看着他门缝中透出的灯光，我辗转反侧，心疼不已却无计可施。

那年他评上了上海市浦东新区区三好学生，老师让我在家长会上分享一下育子经验，我不知道该分享啥经验，因为我除了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什么都没有做，于是把他这特殊的作息习惯告诉了其他家长，儿子说这个学习方式对他来说更有效，在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可以增强记忆力，提高学习效率。没想到获得了同学家长的认可和借鉴。

那年我身体不适，要动手术，住院了，他爸爸一直在医院照顾我，于是叫来了我的母亲住在家里，照顾儿子。我担心影响到他的学习，我母亲担心儿子偶尔的叛逆行径传到我耳朵里，所以，互相保持缄默，不透露病情，不透露学习成绩。

很快，高考来到了。那天早晨，我和他爸爸一起送他去考场，在出租车里我问他：“有把握吗？”他很沮丧地说：“现在脑子一片浆糊，啥也不知道。”我的心一紧又一紧，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手上还拿着语文书背，我真想骂他：“现在背书还来得及吗？”但我最终没有说出口，温柔抚摸他的头，让他靠在我的肩头：“尽力就好，人的一生如果没有经历过高考，真的是白活了，我们可以失败，但绝不能做逃兵。”

语文考试结束，我一看到他就问：“妈妈给你准备的几篇文章，用上了吗？”儿子低落地摇头，我问是啥命题？儿子说：“自由和不自由，我好像审错题了。”我的胸口一下子像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快要死掉了，冷静十秒以后，我说：“不用去管语文了，我们把下午的数学考好就行。”

我想儿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考场赴考，我却在校门外按照儿子提供的写作思路写完了这篇作文《自由不自由》，然后发给做过三十年语文老师的母亲看，我一遍又一遍地问母亲：“你觉得这样的文章能拿多少分？跑题了吗？”母亲很坚定地说：“不算跑题，高考作文只要观点正确，世界观价值观没问题，又不犯国家政策层面上原则性错误，应该都不会给很少的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理解角度，这些都是被允许的。”事实证明母亲的话有先见之明，语文最终100多分（忘记一百多少了），应该作文分数不会很低。

下午数学考试结束，就更悲催了，看着他垂头丧气地出来，我是连问的勇气都没有。还是出租车上，他自己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没有一道题是有把握对的。”我的脑袋嗡嗡的，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上午化学的考试，他在考场，我在外面查复读一条龙的信息。我身旁有一堆家长聚在一起说孩子，一模考多少多少分，二模考怎么怎么好，他们学校的孩子都是冲着985、211去的......我心如刀绞。化学考试一结束，我啥也没问，就说：“妈妈给你找了复读学校，一条龙服务，到时候你也了解一下。”依旧一张苦瓜脸：“好！”

下午英语考试结束后，儿子总算是带着笑容出来的，说：“终于结束了，我去青岛旅行去了，考试前就全部安排好了。”那一瞬间，杀了他的心我都有。

他在外面胡吃海塞，逍遥快活地度假旅行，我在家里抱着母亲哭：“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不争气的孩子！”焦躁、不安、惶恐和煎熬地度过漫长的等待，还不敢多问，该问的都已经问了，没有答案，也逼不出答案，万一逼急了，他跟你说不考虑复读了，咋整？

终于等到了他旅行回来，等来了成绩公布的那一天。他一早出门，我知道他也紧张，不想在家里再感受我的紧张。好漫长好漫长的一天，终于等到了晚上八点。然后一直握着手机，等他的消息，手不停地发抖，浑身发冷，神经紧张，却意识模糊。八点零二分，零三分，零四分......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吓了我一大跳。我不敢接，一直期盼的电话来了，却不敢接，我努力让自己镇静，我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很平静的声音传来：“我过本科分数线了......”他后面说了啥我完全听不清，只是泪不断地流下来，流下来，抹干了又流下来，止不住地流下来.....后来才得知，那天一整天,他一个人躲在淮海路上一个星巴克店里，和我一样紧张地等待晚上八点，他紧张地第一次都进不去查分数的网站......

这就是那段最黑暗最难熬的日子，想分享给大家。托老天的福，儿子现在顺利地在上海的一所大学毕业，毕业后通过了德福考试，去了德国读研，并完成了学业,目前留在柏林工作。这期间还去了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大学做了半年交换生。但每年的高考季，我还是会想起那段让人不知所措的时光，并且强迫症地会去查阅那年的高考作文命题，并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