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的一生

2020年没开一个好头,我刚入职的新公司3月2日才复工,明亮的办公室夹着没有散去的甲醛的味道,隐隐的刺激着发干的嗓子,咽吐沫就像生生的咽下一口折旧的报纸。虽然快三月中了,但是冬天的温度还想最后冲一把,今天是3月11日下午5点58分了,按照平常的形式,我们应该在18点整的时候收拾东西,然后象征性的打开几个网页,再关掉,假装奋力的燃尽作为员工的最后一丝燃料。

18点整,我的微信闪了,“一笑而过”给我发了一个消息:刘东请假别,你爸又在医院了。我看了两遍这带有错别字的消息,发自我妈妈51岁的双手,我仿佛在浦东就能隔着电脑屏幕看见她手写文字时候,焦急无奈的眼神。

“哎。”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其实大多数人的反应不该是如此,或是悲伤,或是焦急,或是语无伦次,可是我偏偏发出了一声叹息,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怎么老是在叹气。”左边工位的刘恋放下敲击键盘的双手,看着我说道。

“我要先走了,我爸爸住院了。”对面的张姐也停下了正在忙着的事情,“可能是眩晕症吧。”我一边收拾手上的东西一边说。

年前五六月份的时候,爸爸因为眩晕症进了一次医院,在我印象里,那是为数不多的在医院这种地方看见他的身影。那是我还在上家公司的时候,下了班骑电动车往家里赶,半路上接到了我妈妈的电话,她的声音非常虚弱,像受了惊吓的小狗一样说:“你爸在医院里,你下了班直接来一趟,在中医院,你姐也在。”我没有多想,立马往医院赶过去,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该做的事情,譬如先安慰受惊的母亲,譬如安慰在病床上的父亲,譬如在医生的面前要像个大人一样的沉稳坚强,我想证明给大家看,这个家里还有我。这种心情就像徐少安当初抚慰家里人。

“我到中山医院了,你们在哪里?”我一边在电话中问道,一遍提前去寻找他们可能在的地方,我希望在她们说出位置之前就找到她们,至少要在告知的同时与她们四目相对,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作为顶梁柱该有的能力。“我们在中医院啊,你去中山医院干啥啊。”我妈妈似乎有点急切了。

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我难堪了,我精心准备的“一家支柱”似的“登场”原来这么的可笑。

我也开始有点着急了,似乎不光是因为爸爸的病情。

到了医院已经九点过一刻了,我照着姐姐的指示,一路小跑到病房里,都九点多了,怎么还这么多病人,我探高了脖子,张望着寻找他们,在一个拐角的病床上看到了爸爸。蜷缩的身子的老头,背对着我,头枕在左手上,右手挂着盐水,要不是周围站着的家人,我确定是认不出是他的。我妈妈见我来了,依旧用低吟孱弱的声音责怪我的冒失,眼睛瞟到我的身上转身又注视着我爸爸。

“都跟你说了是中医院,咋还跑到中山医院了”。

“咱爸咋了”。我可以回避我姐的问题。

“医生说是眩晕症,钠离子偏多,钾离子偏少了,也不知道咋回事。”

“钾?哪里面有钾?”

“水果里面有钾。”

“水果?我们不是也吃水果吗?”

“那就不知道了呀。”我姐眉毛挤在一起,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问题,泪珠子在眼里转啊转,在昏黄的灯光下,好像掉了好像没掉。也转过身子去向我爸爸的脸上看了。

“啥时候的事情?”我问妈妈。

“下午两点多吧,我也不知道咋就这样了。”

“那他咋来医院的?”

“你姐给他送来的。”

“我姐?你没给她送来?”

“我,我跳舞没有听到,我也不知道,我么有听到,我”,她欲言又止,她眼神更瞟了,原本注视在爸爸身上的眼睛也变得小心翼翼。

我大二的时候妈妈迷上了跳舞,用她的话说是爵士、恰恰、拉丁等等,但是在我们看来却是千篇一律的广场舞。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就听她说过她也想跟别人一样去跳舞,一边说一边手脚摆出舞者的姿态,双脚生硬得敲击着地面,慢三步,快三步,她驮着的背颈完全彰显不出来舞蹈的美丽,我们也完全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在我看来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必要在说的时候两眼放光,仿佛一个伟大的梦想一般。

“我,给你妈打电话没人接,一直不接,我站不住了,我给你姐打电话,她送我过来的。”我爸爸这时候也小声的说了句话,字好像是从他齿缝里挤出来的,他嘴巴张不开,眩晕症的症状让他胃里的胆水都吐完了,只是接着我妈说完的话,硬是要为自己的委屈发声。

大概了解了这些情况,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个时候已经快十点了,病房里拢共就躺着两拨人,另外一波的“主角”是一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旁边站着应该是她的老公,就在我爸爸斜角的那张床上,她没有躺下,而是半靠在床头的墙上,直直的看向我们这边,即便是扭头活松脖子的时候,眼睛也不随着头转。

“眩晕症没事的,我妈妈就是眩晕症,晕起来呦,晕的很,那个天啊,地啊,都在转,没事的。”那女人突然发声道,“没事的,你爸爸,这么年轻,回去注意一下就好了。”女人嘴上一边说,手一边在空中比划,整个床都被带得晃了起来。

“你妈妈也是这个病?平时好不好?经常发作吗?都是这么预防的?”女人好想还没有说完,就被我一把抢去了话。

“哎呀,没事哩我跟你们讲,”重新掌握发言权的女人这回带着一口皖南的口音,我们一家人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她,“这个病得了,也不经常犯,它就时不时哩,给你来一下,不要担心……”

女人一口气说了很多,有我听得懂的,有我听不懂的,直到最后一个人的目光从她脸上移走,这场发言才算停止。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在场讲述同样的经历,我们同样会反复问这些问题,并不全是为了了解病症,而是期待一个回答能对应我们想要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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