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路可心非要拉着我去医院探望夏之宇。
由于我们不知道夏之宇在哪个医院里可怜兮兮地躺着,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去问了胖子,胖子倒是没有过多的言语,一边抽着烟一边告诉我们夏之宇在县城的中医院。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我和路可心坐上9路公交车,需要坐八站才能到中医院,由于是月底,我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不敢大手大脚地跑去坐出租。
小县城里有些地方路修得并不好,车子有时会有些颠簸,我和路可心坐在一排,她的头轻轻地靠在微微震动地车窗上,把她的小脑袋也带着轻轻地抖个不停。阳光透过车窗想要溜进来,却被帘子挡掉了大部分,只余些许光线洒落进来。
夏日午后的阳光总有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没一会儿,我的两个眼皮儿就开始打架。我是被路可心摇醒的,慌里慌张地和她一起下了车,直奔医院,到了医院门口路可心想了一下又跑了出去,我疑惑地问她要干嘛。她没回答我,我只好跟在她屁股后头。到了一个街边的水果摊她才停下,不好意思的说:“咱们去最起码也要带点礼物吧,空手去有点不好吧?”
我真觉得她是多此一举,不就是看个同学嘛,还是夏之宇这个混蛋,能来看他就算不错了,还要破费给他带礼物?不过衡量着夏之宇在路可心心目中的地位,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随口说道:“带礼物那不如去买箱牛奶送给他吧,带点苹果香蕉之类的感觉有点寒碜啊。”
路可心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说道:“我只剩二十块钱了,只买得起水果了。”我心道没钱还给他买个屁的礼物,还不如留着自己花呢,嘴上念道:“啊,其实送水果也不错的啦,病人都喜欢吃水果呢。”
路可心点了点头用仅剩的二十块钱买了点苹果和香蕉。我们再次进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们不知道夏之宇在哪个病房,我让路可心去问导诊台上的护士,她却磨磨唧唧地走到导诊台前晃来晃去,就是不敢上前去问,我看着她那一脸窘迫的样子,心里叹息一声,本以为她已经变得很活泼开朗了,果然啊,十几年的性情哪那么容易改呢?最后还是路过的护士看她在那里晃来晃去欲言又止地样子跑过来问她,她才慢吞吞地询问夏之宇在哪个病房。
在得知夏之宇在315病房后,她就拉着我逃也似地飞奔上三楼。我们两个气喘吁吁地爬到三楼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315房在哪里,我眼睛尖,又找了一圈才发现角落处有一个弯道,我想过了那个弯道应该就是315房了,于是赶紧拉着路可心走过去,果不其然,过了弯道就看到有一间病房,门正对着我们,顶上赫然挂着“315”的字样。路可心脸上有着些小小的期待,可能心里正在酝酿着等下该怎么和夏之宇说吧。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房内的一切,路可心正提着水果脚步轻快地准备走进去,刚走到门口就愣住了,我也走上前去,事实上,一看见这间病房的时候,我进看到夏之宇窗前坐着一个女孩儿,只是那个女孩背对着我们,看不到脸,隐约只觉得背影有点眼熟。走近了,才听到那个女人呜呜地哭声。
“夏之宇,你混蛋,你混蛋,你全家都混蛋!”那个女孩低低地喊着,还用拳头捶着夏之宇的手臂,夏之宇的手臂被绷带缠着,貌似是受了不轻的伤,那女孩力道虽然用得不大,依然疼得夏之宇龇牙咧嘴的。从听到声音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女孩是孟落轻,路可心眼睛虽然不好使,耳朵却灵敏得很,自然也应该知道那个用手捶着夏之宇的女孩就是孟落轻。
虽然在学校里就猜到孟落轻可能一直陪着夏之宇在医院里待着,可是真当这一幕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诧异,路可心小嘴也张得老大,半天都没合起来的打算。夏之宇虽然被打得龇牙咧嘴的,却并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孟落轻的头。
“夏之宇,你真的好讨厌,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我的生命里没有你!”孟落轻还在轻轻地呢喃,带着哭腔。
“别怕,落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保护你的,听见没,有我呢,天不会塌的!”夏之宇说了一串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他爱怜地望着孟落轻。
孟落轻不看他,小手还在捶着夏之宇,只是下意识地把捶的地方改在了夏之宇手上没受伤的地方。路可心久久地凝望着这样的画面,默不作声,蝉的叫声充斥在树梢间,充斥在空气中,充斥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面,风带着灼热的气浪拂过每一寸空间,惹的人心烦意乱。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宜多说话,拉着路可心就准备带她离开。然而夏之宇的声音却突然由远即近:“哎,你们两个来啦,快进来啊。”这显然是对我们讲的,这下,走不了了。
路可心被我带得转了半圈的身子又转了过去,慢吞吞地挪着脚步走了进去。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进去。夏之宇几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手上还缠着绷带,其它的地方都跟没事人一样。路可心小心翼翼地绕过孟落轻,把买的水果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才有点尴尬地说:“我和小小准备去附近的商场买点东西,毕竟放暑假了,我们两个就想出来逛逛,放松放松,路过这里,想起来你这些天一直没回学校,想着你可能还在医院呢,所以就顺路进来看看,呵呵。”我心里一阵好笑,这丫头,撒谎也不会撒,这中医院附近哪有什么商场,有个菜市场倒是真的。
估计等下夏之宇就要取笑她了。令我意外的是,夏之宇一改以往的行事作风,没有拆穿路可心拙劣的谎言。可能是怕大家都尴尬吧。
“来了就好,哎,你看,还带什么礼物,哈,我最喜欢吃苹果跟香蕉了,可心有心了啊。”夏之宇像是很开心地说道。
孟落轻从我们进门开始就止住了哭,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泪,很尴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是,平时她都是冷冰冰地,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什么时候见过她哭得这么可怜过。
我其实很想问问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但是万一夏之宇真要说这是他小女友,路可心的心肯定会有点难过的吧,虽说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但是现在哪里顾得了以后啊。所以我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问闭口不言。
20
这是一次不怎么愉快的探望。
夏之宇和路可心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路可心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吧,没一会儿就拉着我和夏之宇道了再见,而后匆匆离去。
此时天儿已经渐渐阴了下来,蝉儿的叫声也渐显稀疏,街上车水马龙,两条小狗飞快地从我们身边掠过,几个男生打闹着由远即近,到处都充满着夏日独有的气息。我和路可心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她家在离这座小县城很远的一片小村庄里,路可心需要坐一个小时的公汽再走上半个小时的路才能到家。一路上我们无言,路可心一直在低头看路,我一直在看她。
好几次我都想打破这有些让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却不知从何说起。到了车站要上车的时候路可心忽然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小小,我,我没钱坐车了啊。”
我极力和蔼可亲地回道:“没事没事,姐有钱,话说你就不该给那个混蛋带什么礼物,现在好了,弄得自己身无分文的。”
我一边半开玩笑地埋怨道一边翻着裤兜。“我说什么来着,夏之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还不信,以后离他远点儿,知道不,还有……”我说道一半感觉不对,什么?两个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就只有两块钱!“咦,我明明记得有二三十块的啊,怎么只有两块钱?”
我一脸郁闷,顺便把两个空空的裤兜扯到路可心面前。“这,那我怎么回去啊?两块钱根本不够车费啊!”路可心显然急了,这也难怪,难不成你让她露宿街头?我摸着下巴想了想,机智如我眼珠子一转悠就有了主意,我用手指点了点路可心的肩膀,说道:“不如先去我家吧,住上一晚,等明天我叫我妈给我钱,你再回去也不迟啊。”
“额,可以倒是可以,可是,我爸妈知道我今天放暑假啊,我不回去他们肯定会着急的。”路可心抓耳挠腮的,似乎还在想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连连摆手,“这个晚上借我妈手机给叔叔阿姨通个电话不就好了,那啥,你爸有手机吧?”我突然想到路可心家里令人担忧的现状不由得问道。
路可心冲我翻了个白眼儿,手上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我便拉着路可心的小手往家里赶,我家离这个车站可不近,幸亏我还剩两块钱,能搭个公交,不然还走路的话肯定得走到猴年马月呢。再次坐上公交,我又被车子颠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睡意开始肆虐而来,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路可心狠狠摇了我一把:“小小,你可不能睡,我都不知道你家在那里,等下过站了就麻烦了。”
我安慰地拍了她一下,说道:“没事,我在车上睡觉的时候,一到站我就能醒过来,真的。”
“这么神奇!”路可心有点不相信的问道。
“就是这么神奇。”我哈哈一笑。“那你刚刚在中医院那个站怎么没醒?”
路可心接着问道。“额,那是个意外,意外。”我讪讪一笑,又打算闭上眼睛。
路可心不依不饶:“小小,你妈会在家吗?”
“废话。”
“到底在还是不在嘛?”
“在!”
“那个,我有点怕生哎,等下怎么和你妈打招呼啊?”
“没事,随意就好,我妈挺随和的。”
“还是怕。”
“哎呀,你要是真的怕,就什么也别说,我来帮你们两个介绍就好了。”我实在有点不耐烦了,哈欠连连,路可心一直在那里忧心忡忡地样子让人看了就来气,我妈又不吃人。
一路上,路可心总在担心怎么和我妈打招呼的问题,不厌其烦地跟我讨论着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嘛。我在公交上直到下站还没有睡哪怕一会儿觉,这在我短短的生涯里是很稀罕的事情,全拜路可心所赐。下了站,已是傍晚,夏日的天黑得很晚,黄昏的风里带着清凉的意味,让人精神了不少,路边的烧烤摊坐满了人,扑鼻的香气夹着风钻进我的鼻孔,引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赶紧往肚子里吞了吞。这时我特别懊恼我的二十块钱怎么不翼而飞了呢,不然非得去弄个几串烤串来吃。
有半年了呢,没再走过这样一条回家的路了,这熟悉的路啊,熟悉的行人啊,熟悉的烧烤香气啊。我在这条路上踏过了冬雪与夏日,拂过了春雨与秋叶。我曾走在如织的行人中央,猜想着他们会有怎样的悲欢离合,我曾坐在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后,看到了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的黄昏啊,怎么能不让人勾起百味人生,骑单车的少年啊,半年时光匆匆,你又身处何方?还能再见你吗?江小放。悲伤总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我本以为悲伤不属于我这样的年纪,我本以为,心痛是属于成年人的专享物。我本以为,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少年啊,只要时光流转,就能真的深埋心底……我很讨厌,本以为。因为,那只是,本以为。
世界是喧哗的,我们是寂静的,路可心没有像在公交时那样喋喋不休,低着头跟在我屁股后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能自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自家楼下。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思绪,我深吸了口气,拉着路可心爬上四楼,正准备敲门的时候路可心又紧张兮兮地拉着我的手:“还是怕。”我摸了摸她的头,无奈一笑:“怕也没用,要不你睡我家门口也可以,我绝不拦着,而且我是不会好心把被子送出来的。”
说罢我就“咚咚咚”地敲门,嘴里喊着:“妈,我回来啦。”敲了半天,没人开门,我自顾自地说道:“难道老妈不在家?”
“你不会没钥匙吧?”路可心一脸担心的问我。我看着她一脸担心的样子觉得好笑,看来她是真怕自己睡门外了。我掏出一串钥匙晃了晃:“放心吧,我妈有时候确实会不在家的,不过按理说今天我放假她应该在家的啊。哎,没关系啦,这不正合了你的意,你不是很怕生的吗?这下问题不是解决了?”
路可心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高兴起来,越发担心的说道:“可是,我还要给我爸打电话报平安啊,不然他真的会着急的,还有,你妈不在家,明天管谁要钱坐车回家啊?”路可心眨巴着大眼睛,懊恼极了:“哎,小小,你爸呢,他晚上下班应该会回来的吧?”
我借着昏暗的光线从钥匙堆里找出了那把开大门的钥匙,轻轻地把钥匙插进锁眼儿里,一边转动着钥匙,一边平静地回道:
“我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