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琐记

南国早经入了春,江北地方还稍稍带些寒意。新近又下过一场雨,水泥板路面湿冷异常。赶课的独行侠们双手插袋,步步匆促,漫步路上的情侣们十指相扣,倒别是一番笃悠悠的态度。外卖小哥驱车风驰而过,脸上倦意难掩,却不时呈露笑意,仿佛是来自保温箱中的暖流。

这日子里最爱单曲循环一首歌,最爱为其中两句经营注脚:雨下了走好路,这句话我记住。

……

喂?

伲棉毛裤啊着了伐?

姆妈……(道是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可轮到我这,又是何故呢?)

……

离家赴宁以来,关心天气预报渐渐成为了必要的日课。当然,也有偶尔单凭主观经验主义臆断天气的时候,恰比如在经冬复历春之际。然而,我是绝对不敢保证天公以人的意志为优先考虑项的。再譬若那些五风十雨的日子,历览二十四史,能有几度呢?

所幸,我在象牙塔里临窗控笔,而非流离于大街上,或者疾奔或者踱步。可不知怎地,还是有一种操持繁重农事之感。手中笔握到这里,仿佛重似农人背上负的千斤,仿佛带有大荒年里锄耨上的古意,仿佛文思枯竭一如地不产出,农人饥肠辘辘,仿佛接踵而至的便是苛捐杂税征徭行役......终于还是搁笔了,因为纵然十指还有扛鼎的气力,双眼已然疲倦,肠胃已然告饥,甚至所谓的心累也将在所难免。只好先从故纸堆中移开目光,并开始渴望象牙塔外的乐土世界。

要说此时窗外的景色,倒远不及层台耸于葱翠那般光景,因为那该是在浓情的夏日造物才得以兑现的。不过至于我在早春,在楼的高处所见的情状,虽则本愿望是老树梢头抽些许芽儿,着一点绿意,可惜仍是枯枝和孑然几片半依存半飘零的叶。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楼上楼下楼梯间人潮汹涌起来,从达达马蹄声到鼙鼓动地来。

于我,这意味着饭点到了。

返宿舍去吧。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占据了我的全部心脑。事实上也不足为怪,因为蜗居宿舍解决三急、依赖外卖解决三餐,如此的生存状况本已就见怪不怪矣。

丧。当我真推开那扇门时,这一个字便裹挟着里头的肉夹味和颓废气劈头盖面而来。被窝往往是藏污纳垢的好渊薮。自然,读书人的书卷气和社会人的浩然正气难以久居于此。

乐土乐土,此非其所。

丧,真丧啊。可是我,像在涅已久的白垩难逃被染滓的命运的牺牲者,何以有资格效法于柳子厚而快意一发惊人之语“不与剖喽为类”呢?但无论如何还不至于沦为剖喽之流。人必生活着而非仅限于苟延残喘,爱才有所附丽,人生的终极趣味才有所关注与追求。

于是当我重审那伴随生理机能而发出的渴望,方知那渴望并不为奔赴真正大千世界的战场,而是一种惰性使然,顺遂动物性那固有的软肋而愈得乖张。它虽则像几近全知全能的耶和华,供襁褓中的婴孩一切生理所需,却从来不懂它哭声里头的中心旨意,却从来不容它长大成人反纵它一夜沉沦,却从来罔顾它童真之我难以回归这一极具讽刺意味的事实。

于是,我大可借尼采重申“上帝死了”。

于是,我大可走到了天光下自我晾晒,走遍大街小巷感受生气,也许有朝一日还能登上龙王山顶大喝一声——快哉此风!

午后的风拂过我面,余有温存。我回头望去,像是望见了褪下隐身衣的她,望她欣然走近搓衣板,末了朝着她翘首凝望的方向望去。

“明德格物,立己达人。”这句话,我不曾忘却。

                                                                                          戊戌年元月十二作

你可能感兴趣的:(月末琐记)